但是,以后桥归桥路归路,乐家和乐晓之再无瓜葛,乐家叶也算是仁至义尽,乐家看她,则是恨大于怨。
那段时间,只有江天和刘春玲陪着乐晓之,怕她出什么意外,也让乐晓之下定决心,要搬去江家。
搬去江家前,金泽找过乐晓之,说她可以继续住在乐章别苑,他愿意继续做乐章别苑的门卫。
金泽的前半生被章扬捆住,乐晓之不想困住金泽的后半生。
她问了金泽一个问题:“你要顶着这张脸,替我参加家长会吗?”
金泽一时无言,屡遭非议的感受,他最清楚,又怎会再让乐晓之经历一遍。
自他出事以后,所有人都小心翼翼,总是给予他额外的顾及、体恤、叹惋、遗憾,唯独不肯把他当成正常人看。
只有乐晓之,才会像他出事前那样,如常对待他。
她敢于剖开血淋淋的事实,他就敢于接受这样的质问,他理解乐晓之的做法,帮着她一起搬家。
乐晓之原以为,金泽帮忙处理完章扬的后事,也会一病不起,或是一蹶不振。
只要金泽不和她划清界限,她会尽力帮金泽走出来,可金泽像个没事人一样,该干什么干什么。
搬去江家后,学业是一方面,她也密切关注金泽的动态,发现金泽并无任何异常,只当金泽是独自舔舐伤口,不忍让她一个孩子担忧,她遂放下心来。
直到半年后,洪福珍给她打电话,问她有没有办法帮帮金泽。
洪福珍说,她有次问金泽,前一天下午的红烧茄子是不是味道淡了,金泽摇头说没有,还说味道很好。
等金泽出门了,金辉却一脸沉重,说前一天下午根本没做茄子,洪福珍记错了,是她上了年龄忘性大,金泽却对答如流,他年纪轻轻的,又是为何?
接下来的半个月,洪福珍每天都会装做随意地问问题,都是拿前一天压根没做过的菜问金泽,金泽都说味道很好。
洪福珍和金辉感觉不对劲,但又不知如何是好,只能给乐晓之打电话。
乐晓之说知道了,挂完电话给金泽打过去,问他在哪儿,金泽说在酒吧。
乐晓之回了一趟乐章别苑,章扬去世以后,王蕙兰就着人来乐章别苑,拿走了章扬的所有东西,她们没翻过乐晓之的卧室,所以乐晓之的衣柜里还放着几件章扬生前穿过的裙子,乐晓之换上一条,扎了麻花辫,打车去酒吧找金泽。
酒吧不允许未成年人进入,乐晓之告诉酒保,她要见俞老板,俞老板正陪着金泽喝酒,叫苦连天着呢,出来见到乐晓之,像见着了女菩萨,连忙请乐晓之进去,赶紧带走金泽,再这样下去,俞老板得先住院。
金泽喝了很多,他醉了,又好像没醉,迷迷糊糊看见个身影,像章扬。
那个身影,只看了金泽一眼,就转身离开。
金泽顿时酒醒,连忙追出去,一路跌跌撞撞,跟着前面的身影走,跟到了乐章别苑。
乐晓之进了门,金泽跟着进去,走廊一片漆黑,声控灯好像坏了。
金泽望着那个背影,呢喃失语:“章扬……章扬……都是我的错……”
乐晓之回头,依旧站在原地,冷冷看他:“既然是你的错,那就罚你长命百岁,不许早早来见我。”
他进门时,尚有一根犟骨撑着,闻言,忽如受潮的木头,变形,开裂,瘫在地上。
“章扬,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我不值得,”金泽坐着坐着,忽然扇了自己几个耳光:“你走了这么长时间,我连一滴泪都没有,我想哭,可我哭不出来。”
他不停地扇自己耳光,试图用疼痛逼出眼泪,可于事无补,眼眶和鼻腔,像被柠檬渍过,酸得尖锐清晰,可就是流不出泪。
乐晓之指了指门房:“晚上就睡这儿吧。”
金泽看了看门房,爬起身说好,他随身带着门房钥匙,开锁,一切还是原来模样。
乐晓之站在他身后说:“快睡吧。”
金泽拍了拍腿上沾着的土,脱下鞋,拉开被子,和衣而睡。
乐晓之走近,帮他掖好被子。
金泽望着那个身影,傻气地问:“章扬,你真的死了吗?是你的魂魄来找我了吗?”
乐晓之摇头,“是金泽死了。”
金泽疑惑:“金泽死了?”
“对,金泽已经死了,往后你是章扬,明天醒来,好好想想章扬会做什么吧。”
金泽一知半解,连连点头说好,阖眼睡去。
乐晓之回了自己房间,悄悄睡下,第二天天不亮她就醒了,整理好床铺,她上了二楼,站在窗边看门房。
金泽十点才醒,推开门房的时候,乐晓之隐在窗帘后,金泽进了别苑,检查了一圈,中途接到电话,他回答:“中午不回去吃,我去趟景大,有事。”
金泽出了门,过了一会儿,乐晓之也出了门,打车去景大。
景大的酷我咖啡馆,后来被金泽盘下来,改名为乐章咖啡馆,乐晓之离得远,瞧见他进了厨房,过了一会儿,端出来一碗,里面不知是面还是粉,还冒着气呢。
他端去窗前坐着,拿了双筷子,小口吃着。
他的喉结不停滚动。
终于,他放下筷子,埋首于臂间,放声痛哭。
眼泪一滴接着一滴,坠落的瞬间,跟冰晶似的,凄然,凛冽,一寸一寸楔进骨缝,带起密密匝匝的刺痛。
晚上,金泽给乐晓之打了个电话,问她前一天是不是去了酒吧。
乐晓之说是,她去酒吧接他出来,后面他执意自己回家,她便回江家了。
金泽给乐晓之道歉,说他未经乐晓之允许,前一晚住在乐章别苑的门房里,因为他看见章扬了。
乐晓之问,章扬有和他说话吗?
金泽说有,不过章扬好像很生气,因为她咒他长命百岁。
乐晓之笑了,金泽也笑了。
从那以后,金泽回归正常,说不清是好了,还是病得更重。
平心而论,今晚的刘茗桢很美,满心满眼装着一个人,那种发自内心的笑,会感染看见她的每一个人。
乐晓之仰头看天,天黑了。
她很好奇,是火会撕开夜的口子,还是夜会消融火的炽情呢?
到了乐章别苑,乐晓之扫码付钱下车。
一抬眼,看见门口站了个人。
是江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