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嘉泽不笑的时候,脸上看着总是淡淡的,仿若高不可攀的冰川。此刻向来紧抿的薄唇微微上扬,眼神里还流露出难得一见的温柔,沉珂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亲眼所见。
这是夫妻俩自成亲以来对话最像真正的一对的一次,然而半晌后她后知后觉的回过神来。她都没有用手碰到他的手臂,自然不可能牵扯到他的伤口,他喊的是哪门子的疼?
沉珂只当他在作弄她,却也停了往外抽离的动作,左右握就握着吧,他素来有洁癖,她就不相信他会一直握着她汗湿的手不松开。
她可是犹记得当初赏春宴上,宁嘉泽不小心碰上了她的手,可是犹如碰到了脏东西一般拿帕子擦个不停。
然而她静静地等了许久,等到外面的家丁禀告已经到了侯府,宁嘉泽那只大手才堪堪松开。
宁嘉泽先一步下了马车,按照以往一般,沉珂等着芸儿过来搀扶。
沉珂微微探出身子,只见宁嘉泽手心向上,伸出手来。
——“夫人,请吧。”
沉珂纳闷着他今日的一系列反常的行为,往常他从来不会如此,怎么偏生今天好似换了个人似的。可是那熟悉的眉眼,分明是宁嘉泽的没错。
被宁嘉泽挡住的芸儿却是不好上前,面对沉珂递过来的求助的眼神,微微吐了下舌头,好似在说:“小姐,你自求多福吧。”
侯府门前两尊巨大的石狮子静静地蹲踞在朱漆大门两侧,仿佛也在打量着门口的人们。
“殿下,侯爷说在书房等您过去,”门房看见自家世子爷的身影,连忙说道。
宁嘉泽嗯了一声,手张开的幅度依旧不变。沉珂咬了咬牙,眼看着再也耽搁不了,心一横握住了他的手。
斜阳余晖洒在两人的身上,风吹起宁嘉泽的月白色长袍,他的衣袂在微风中轻轻飘动起来,于那盛夏酷暑的傍晚街头,沉珂执住了他的手,轻盈一跃从马车上稳稳地落在了地上。
侯爷那边又派人来催,沉珂心里隐约有些担心,公爹当是今日才从青州回来,这般着急莫不是青州那边出事了,亦或者是今日的事传到了他的耳朵里?
酉时六刻,侯府的书房门窗紧闭,闷热的气息弥漫在书房的每一个角落,但那门窗却掩得严严实实的,没有一丝缝隙,仿佛在坚守某种秘密。
暮色四合,天地间仿佛被一层倾倒的墨水所笼罩,安阳侯宁远身着一袭有着翠竹图案的深色锦袍,端坐在书桌后,神色凝重。
书房的门被推开,宁嘉泽缓步走进来。
宁远抬眸望着面前隽秀的儿子,眼里满是复杂:“我知晓你和顾家长子是从小一道长大的兄弟,只是如今礼部侍郎锒铛入狱,陛下心意未明,你如此地为着顾家奔波,我心里甚为不安。”
他所担忧的不无道理,当今圣上正值壮年,前阵子偶感风寒卧病了几天,朝中便开始有了立太子的进谏。
可虽然皇帝膝下子嗣不算单薄,但出了皇后所出的二皇子与淑妃所生的五皇子,其余的都是几位公主。本来二皇子是中宫嫡出的血脉,立储也是理所应当,偏生五皇子从小便聪慧,看着却比二皇子出众不少。
朝中关于立储争论不修,好巧不巧的此时却传来了淑妃娘家父亲贪污的消息,淑妃前去求情皇帝盛怒之下更是差点把人打入了冷宫。于是在这个节骨眼上,谁都不敢揣测陛下是否是借机打压淑妃一党,打着立二皇子的心思。
若真是如此,宁嘉泽这般付出不仅会付诸东流不说,也不免在太子立储之后秋后算账而受牵连。
窗外晚霞的光芒渐渐黯淡,宁嘉泽伸手从旁边的桌上拿起了一个火折子,轻轻一吹,本来微弱的火苗却燃了起来。
“当今朝中势力盘踞错杂,由以皇后一族的丞相府权倾朝野、门徒遍布,一家独大,父亲认为,陛下难道会容忍它就这么发展下去吗?”宁嘉泽道。
宁远:“你的意思是……”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父亲不妨再等些时日。”宁嘉泽道。
跳动的烛火光晕在宁嘉泽的脸上忽明忽暗,他高挺的鼻梁被投上一道淡淡的阴影。
***
随着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消失在天际,天空不知何时便被一场巨大的黑幕悄然遮住。
金碧辉煌的坤宁宫内,皇后身着华服,端坐于凤座之上,看着眼前娇俏的身影哭诉着今日所遭受的委屈。
事情讲完了,许连城的双眸微红,泪水在眼眶里头打着转,末了还补充道:“姐姐,你可一定要为我做主啊。”
皇后微微挺直着背脊,瞧着她哭得梨花带雨的模样,细长的柳叶眉蹙起来。
“彩雀,拿块帕子给表小姐擦擦眼泪。”
许连城接过帕子紧紧绞着:“若是从前顾念儿同我争也就罢了,可现在她算个什么东西,还有那个沉家的庶女,一个狐媚子仗着嫁给了世子又如何,竟敢踩到我头上……”
“住嘴,”皇后眼见她愈发口无遮拦,出言制止道,“就事论事就是,世子的婚事那是陛下赐婚,岂容你置喙指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