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话一开口,文氏就知道他想要的回答是什么了。之前被秦汉策警告胁迫的委屈陡然涌了上来,却不敢真的流泪,抽搭克制片刻,才开口:“应当是......二月末。”
二月末。姬宇垂眸思量片刻,又问:“是哪种异常?真是修了鬼蛮功法?”
“不是......”文氏虽未曾修行,作为一个大官夫人却还是有点本事的,与丈夫结婚十几年,知道丈夫并未修行鬼蛮功法。
她悟出姬宇的立场与秦汉策不同,或许能够洗清丈夫的冤屈,便说:“那日我记得很清楚,阿旭一回来就惶恐不安,当时其实......就准备要逃走了。”
她说着,忽然想到什么,急急忙忙地在身上摸索:“前几日被捕时,他还带了一封信......我们没走脱,他将信交给我了......在哪儿,在哪儿来着......”
姬宇眉梢一挑,安抚道:“莫急,慢慢找。你知道那信中写了什么么?”
文氏一边找,一边回答:“不知......政事公务,他从不带回家里的。”
说着话,文氏就将书信找到了。她将皱巴巴的书信从层层衣履中找出来,紧紧地捏着,手都还在抖,犹豫一瞬,才膝行几步将书信呈上。
姬宇将书信接过,对文氏微微笑了一下。
文氏愣了愣,递上书信后忙不迭往后退,再次俯身跪下。
姬宇的动作微不可察地僵了一下,随即看向手中的书信。
信封上什么也没写,看起来像是一封普通的信件;打开后才能知道,里面是怎样的惊世秘密。
宋旭在开头以格外浓重的笔墨写出:真正的鬼蛮细作,是秦汉策。
随后他在信中交代了整件事的原委。
姬宇迅速地看过,便重新将信件收好。文氏忐忑地看他看完信,有些犹疑不定地看着他。
姬宇道:“朕会派人将你们母子送去别处隐居,衣食住行皆有保障,此后就不要回京了。”
文氏一愣:“隐居?那......阿旭呢?”
“这些事情想要解决并没有那么容易。”姬宇摊手道,“朕会安排人给他修建陵墓的。”
文氏浑身颤抖,却也知道姬宇已经仁至义尽了。书信交出,他们也没了价值,于是她非常自觉地俯身行礼,带着儿子离开大殿。
姬宇看着他们离开,角落的阴影里出现一个堂前燕,向姬宇俯身行礼过后便跟上了文氏母子。
姬宇沉默良久,传召姬和、商泽等人进宫。
姬宇将宋旭的书信给几人看过,说:“秦汉策狡猾,不知后续又有什么诡计。鬼蛮功法诡秘,诸位调查揽月堂时,也要小心行事。”
姬和拿着信看了许久,犹疑抬头:“敢问陛下......究竟准备如何处理秦汉策?”
姬宇并未回答,只是含笑看着姬和,笑得有些诡异。
他不回答别人也不好再问,姬宇便说了这回召集几人的真正原因:“自明日起,朕要罢朝闭关五日,朝中事宜,便劳烦诸位了。”
商泽等人愈发惊疑,姬宇却将堂前燕交给他们驱使,协助他们追查鬼蛮细作踪迹。姬宇说:“此番调查切莫打草惊蛇,最好查出细作是如何与鬼蛮联系的,随后切断京城和鬼蛮的联系。”
姬和等人面色凝重,互相对视一眼,领命而去。
这些事安排好,姬宇回到密室,真的将密室封了起来,准备炼器。
晨光熹微,密室入口藏在阳光照不到的地方。寝殿内一派平静,完全察觉不了密室之内灵力如万里苍穹之上的雷海,澎湃而暴戾。
姬宇盘腿坐在法阵中心,上身只穿了一件素白单衣,潦草地披着,心口有一个狰狞的伤口,此时还在留血,汩汩鲜血顺着腰腹往下流,把他的袍角都打湿了。
心口的伤有流血不止的趋势,姬宇手上附着灵力,面无表情地揉了一把,勉强止住血,继续把目光投向不远处漂浮着的一团血液。
那是他刚刚抽出来的心头血,几乎是最纯净最浓郁的部分,此时飘在半空,还能看到其中蕴藏的灵力不住外泄,化为点点雷电噼啪乱响。
姬宇伸出手去,那团血液就像被抓握住一样开始不断变化,变化间雷电之声越来越大,姬宇脸色一僵,赶紧抽手挡在自己面前——
那团血液居然在剧烈变化后猛地爆炸开来!
澎湃的灵力四散冲击,裹挟着化为雷电的灵力卷起了大风,把姬宇的头发都全部吹散了。
好一会儿大风才平息,姬宇皱着眉喘息几声,伸手拿过一旁的匕首,再次向自己的心口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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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矜伐拎着自己的兽纹雕花银枪掀起帐篷帘子,猛地看到帐内多了一个人,吓了一跳。
嬴惑坐在自己床上揉着太阳穴,看到顾矜伐过来,轻轻笑了一声,道:“怎么,吓到你了?”
“还好。”顾矜伐松了口气,把枪放在一边,开始换衣服。
嬴惑看他一眼,不知是因为想起揽月堂之事还是别的什么,赶忙转过头避开视线。
昨晚宿醉,现在嬴惑都还有点头疼。但是此次京中得知的事情太过严重,还是得早点告知霍将军。
“霍将军在吗?”嬴惑问。
“在,刚刚还来看先锋军晨练来着。”顾矜伐道,“正好是放饭的时候,你是不是不太舒服,我给你去打碗粥?”
嬴惑摇摇头拒绝,起身,说:“我有事要与霍将军商议。”
顾矜伐:“需要我一起去吗?”
嬴惑笑了笑:“不用。”说完就离开了。
嬴惑走到帅帐外,还没进去,就被封长乐叫住:“寅伯都!近日晨练,你怎么没来?”
嬴惑笑了笑,说:“最近修为瓶颈,一时忘了时间。将军有什么事吗?”
“无甚要事。”封长乐道,“你找霍将军有事吗?”
“是。”嬴惑道,“封将军若有事就去做吧,我找霍将军也不是什么大事。”
封长乐微微一愣,点点头,他确实还有其他事情要忙,于是只又交代了几句就离开了。
嬴惑撩开门帘走进去,喊了一声:“霍将军。”
霍炳秋正在看沙盘,看他进来,说:“在外面就听到你来了。你是不是回京城了一趟?”
嬴惑哽了一下,无奈道:“你怎么知道我回去过?”
霍炳秋笑起来,说:“你身上有京城的味儿,我闻到了。”不等嬴惑答话,又叹了口气,说:“我也想我姑娘了。”
嬴惑安慰道:“年末进京述职就能见到了。”
“是啊,急不来的。”霍炳秋摇摇头叹叹气,这才想起来正事:“哎,你有什么事?”
嬴惑神色严肃了些,伸手掐了一个诀,抬手,就有一个小型隔音法阵笼罩住整个帅帐。霍炳秋看这架势还愣了一下,道:“这怎么还用上法阵了?”
嬴惑抿唇道:“京中出了些事。”
霍炳秋正色问道:“什么事?”
嬴惑道:“之前曝出科举舞弊一事,一番调查,才知京中已有鬼蛮细作潜伏,舞弊一案正是细作所为。”
“什么?!”霍炳秋大惊,“京中竟有鬼蛮细作?可是逮住了?”
“尚未。”嬴惑说,“陛下有意勾出背后大鱼,也知道鬼蛮细作潜伏定非只为舞弊。”他顿了顿,抬眼看到霍炳秋桌上的沙盘,忽然想到了什么,道:“或许陛下也是怕细作的暴露......会影响前线战局。”
他这么一说霍炳秋才冷静了些,道:“是了......陛下才刚掌权,根基不稳,还是得深谋远虑些。”
嬴惑微微笑了笑。
霍炳秋兀自思索片刻,又说:“等等,你与我说这件事,不只是为了交代京中情形吧?”
“是。”嬴惑道,“京中已有细作,恐怕军中亦然。”
霍炳秋道:“是。而且军中细作要更快处理,否则遗患无穷。”
嬴惑点头应是,道:“此事,全凭将军定夺。”
霍炳秋叹了口气,沉重地拍了拍他的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