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庭雁不爱说话,却冷不丁急切吐出这个字。
宋彦泽坐在床里捏了一下被子,疑惑地抬手摸摸他的额头。庭雁挪得离他近了些,像是冷极了,紧抓着他的手腕浑身一颤。
“很冷。”
宋彦泽明悟,温声哄他:“那我们挤一挤,应该就不冷了。”
大概他是怕吧?怕自己一个人。
小时候同祖母去看社戏,有几个扮的鬼着实吓人,攥着祖母的手哭了一路,晚上也不敢一个人睡,一定要莲心陪着。那时候他也骗人说就是冷。
不大的木床睡了两个半大少年郎,宋彦泽比他还高一点,拽过他,轻轻拢了一下他,虚虚抱了一下他。
“不冷了吧?”
庭雁紧抱住他的腰,埋在他怀里,缠在他身上,克制自己骨血里蠢蠢欲动的贪婪,不停地钻进他的怀抱里,汲取他身上带着清梅味道的温暖。
宛如冻僵的蟒蛇狠缠着恩人。
“冷。”
宋彦泽被这样抱着,有点同情心泛滥,生疏地拍拍他的后背,掀开外袍,体温透过里衣慷慨地温暖着贪婪的蛇。
一个为了吃食打人下死手的流浪儿,晚上哪里都睡得,坟地破庙街头巷尾,就算在尸体旁也能安然入睡。
这样摇尾乞怜只能是别有用心,在蹬鼻子上脸而已。
哄人的先睡着了,轻声哼的带着姑苏口音的小曲断断续续,直至睡沉了消融在昏黄的灯光里。
被哄地抬头看着他的睡颜,手脚并用地缠住他,沉溺在这温软的怀抱里。
一大清早要去上学堂,宋彦泽迷迷糊糊地爬下床,他做了一晚上被大蛇缠住的梦,没怎么睡好。
莲心看自家公子小心放轻动作的样子很吃味,撅着嘴帮他家公子换衣束发。
“公子,你对他是不是太好了些,一个乞儿,治好了赶出去算了。”
“还跟他睡一块……公子你平日里那么爱洁,你也不嫌……”
“莲心,不要这样说。他已经很可怜了。”
莲心低声不情不愿地应了一句,跟着宋彦泽一道出去了。
门吱呀一声轻轻合上了,床上闭着眼的少年骤然睁开眼睛,反复咀嚼着他说的每句话,深深地嗅闻着他残留下的气味,眼睛熬得发红。
可怜……
庭雁摸出他留下的外袍,猛得咬住他留下的外袍,发了狠,咯吱咯吱的。
乌蓬船从城里的河道穿过石拱桥,船前挂着一个精巧的小灯笼,写着宋字,下午小雨酥酥,傍晚就晴了。
族学不远,但小镇上有头脸的孩子都送在宋家族学里,今日考学,各家小厮都等在河岸边等着看首魁。
首魁会得一套上好的笔墨,还能得个先生的簪花,站在船头穿过河道别提多风光。次次首魁都是那个宋家的庶子,但大家每每也新奇地挤在河岸等着看。
“公子们要出来了。”
江南风气开明些,不太拘着小姐,甚至也有女学,也有各家小姐挤在河岸边小楼偷偷在窗后瞧热闹。
庭雁看着院里的小厮都往那去,也默默跟在他们身后,一路上不断地听见他的名字,都是赞叹,也有春心荡漾的小妮子红着脸互相咬耳朵说什么,手里提着花篮。
水面轻荡,前面一阵喧闹的起哄声,庭雁站在后面,跟随着宋家的小厮丫鬟。
“首魁!首魁又是宋家小子!”
庭雁漠然看着他们高声欢呼着,没一会宋家的小厮们兴奋地高喊。
“诶,我家公子,是我家公子,劳烦让让好哇。”
软调唔哝的姑苏话快起来也吵,庭雁一皱眉,却被众人笑着当成一起的往前推去了。
刚刚站定在河岸边,映照着橙黄烟紫的春水划开涟漪,一片云彩散走,夕阳光下,一乌篷船穿过石桥向他划来。
石桥上都是姑娘,她笑着将杏花梅花向船头的少年身上洒去。
那少年眉眼如江南云烟一样柔和,清隽无双,春风吹动他的发丝,花瓣落在他的身上,他笑着一拜手,发髻上簪着首魁的红花,一身靛蓝衣袍轻摆着。
庭雁站住不动了,远远地看着他,站在人群里看着他缓缓乘舟而来,那么远,手里什么都没有,只能躲在这里看着他。
看着他来到他面前,又顺着水流缓缓向前离远了。
公子如玉,风光霁月,不是他能肖想的。
宋彦泽好容易过了这段,赶紧搓搓脸,晚上凉,迎风站着,他脸都吹凉了。莲心给他拿了手炉捂一捂,却看见自家公子在出神。
“公子烦什么呢?明日老夫人回来,知道公子又得魁首定又乐得不行。”
“莲心,昨日没和庭雁说要出去上族学,留他一人在家,也不知……”
“公子!”
莲心气得要跳河了,真是个狐狸精,哪来的蛊惑人心的手段!
宋彦泽一闭嘴,随意向后一看,在重重人群里似乎看见了一个单薄瘦弱的身影。
也不知庭雁一人在家如何了,伤如何了,寒症好得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