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连饭也不吃了?”
蒋亭渊从御前司下了值,腰间雁翎还未卸下,边大步从前厅过了抄手游廊往后走,边听着莲心跟他告状。
“下午看了信后就闷在屋里,不许人打扰,晚饭也不用了。谁说都不行。”
莲心现在完全是个叛徒模样,提着灯在前面引路,活脱一个领着老爷回房,看闹脾气的夫人的小厮。
蒋亭渊一皱眉,问他:“什么信?”
“徽州来的,一封是老太太的信,里面还夹了一封就不知道是谁的了。”
蒋亭渊听见老太太这三个字,脚步顿了一下。
廊下灯光昏暗,淡黄的灯火下只看见他唇瓣一抿,捏着红穗的手一紧。
莲心就送到庭前,蒋亭渊站在院子里看见窗纸上一个剪影,他最近已经可以在屋子挪一挪了。
蒋亭渊站在原地看了一会,正要进去,一偏头看见了庭院前的梅树。
红梅香气在冷夜里散着清香,花朵全放,在廊下微弱的灯火下别有意趣。
蒋亭渊想不出什么文人雅趣之类的,伸手就挑了一枝花朵最多的枝杈,顺手一撇。
花树震颤,花朵扑簌簌往下落,这煞花人一点没自觉,转着看看手里的枝杈,还觉得稍稍满意了。
“一个人闷在那做什么呢?谁给你气受了?”
蒋亭渊一进来就看见他半躺在榻上,披着衣服发呆,眉头皱着。
宋彦泽闻见了梅花的香气,一转头看见他怀里的红梅,伸手撑着坐了起来。
“给你插瓶里?”
蒋亭渊看他嘴角一翘就知道是做对了,转身按他的指示找了个瓶子灌了水插好了,再送到他面前。
榻上的案几上散落着几页纸,灯火透着淡黄的油纸落在他脸庞,面色如玉,垂下的眼睫盈光,抱着瓶子看那支梅花。
“清香雅韵十分足,俗态嚣尘一点无。”
宋彦泽笑笑,凑近了一点闻闻那带着夜里寒凉的清香气。
蒋亭渊却是提了一包糕点放在桌案上,听他念酸诗。
“说什么呢,听不懂。”
宋彦泽忍不住一翘嘴笑了一声,撑着头看他:“蒋大人没事的时候,一点书不看?”
蒋亭渊拆了油纸包,倒了杯茶放在他手边。
“好没良心的负心汉。日日为你这瘫子郎君里外操持,现在嫌弃别人了。”
宋彦泽一时间被他噎住了,主要是手边糕点茶水全是人家买来放好的,手边还有他早有预料,放的干净油纸,留他包着拿。
“我……我没嫌弃你。”
蒋亭渊忙着在桌案边给他滤药渣,那么重的药罐,他单手拿得稳的离谱,酸苦的药汁匀速满了白瓷碗。
他也没说话,就是在那忙着,滤完了又拿勺子搅搅好凉得快些。
“你……抱歉,你生气了?”
他一个朝野上下无人不畏惧的权臣,天天在他这忙前忙后的。
手是贱了点,但无一不细致的,知道他那些娇惯的毛病,一声不吭的就那么纵他。
而且他幼时想来过得很苦,哪有什么机会同他一样安心在书斋里读书,真真是不该说……
蒋亭渊端着药碗放在他面前,伸手撩开脸颊边的青丝。
灯花爆开,骤然明亮了一瞬,宋彦泽看见他脸上的坏笑,黑色的眼睛含着柔光。
“心这么软。”
宋彦泽呼吸屏住,他离得越来越近,视线从他的眼睛滑到唇瓣,他垂下眼,只看见他喉结动了一下,轻笑了一下。
“那作为补偿,今天就自己把药乖乖喝完,糕点也吃尽了。”
蒋亭渊又起身了,伸手把他拎起来,坐在他身边拎起他的胳膊查看起来。
宋彦泽慢慢吁出一口气,掩饰似的端起药自己就一口气喝完了,喝得太急,喝完直打恶心。
蒋亭渊就往他嘴里塞了一块饴糖,捏了一下他滚烫的耳朵,视线扫过散落的信纸。
“收到家书了,怎么还不高兴。”
宋彦泽闻言从信纸里挑了一张出来,含着饴糖化了一会又觉得太甜,腮帮子咬着。
“随信来的,还有我同乡好友的信。他叫时玉成,徽州商贾世家出身。”
蒋亭渊听见这人的名字眉一抬,那手臂就自然地揽上他的腰,宋彦泽这么多天被他搬来搬去的,自己都没意识到对他的触碰一点也不敏感了。
“玉成他来信说,上个月末途经了安江、灵江,从堤坝那走过,见那堤坝拆了一半只建了一半。”
宋彦泽说着又皱起眉来。
“淮江是大江,在我辖区内,修建堤坝我插不了手,但好歹我盯得紧些,走之前我去看过,看着是修完了。”
“可玉成说,他听我同他提过,特意绕道去淮江堤坝上看了,还没到汛期就看见坝上有裂缝,渗水严重。”
蒋亭渊敛眉思索了一会,轻声道:“工部尚书钱涣,他是太子的人。”
宋彦泽懊悔地一揉眉心,扯动了头上的伤口。
“端午汛,还有两个月不到。近日江南各地,还有三江上游从开春就一直在阴雨不断。”
“要来不及了,要来不及了。”
宋彦泽更自责他的疏忽,他现在不是淮州的父母官了,但又怎么能冷眼旁观。
可这个节骨眼上,户部事还未了。
蒋亭渊从他手里拿过那张信纸,放在桌案上,沉声道:“不要急,事要一件一件做,饭也要一口一口吃。”
宋彦泽焦躁了一下午的情绪莫名就安定了下来,又觉得自己这样不好,怎么就下意识和他都说了。
都不知道他在朝堂派系间扮演着什么角色,怎么就什么都和他说了。
宋彦泽看着瓶子的梅花,鼻间一直缭绕着那股清香,转过脸避开他的视线,看着花瓣。
“嗯,我明白的。”
“现在去说了也没用,国库是空的,还不如把户部的案子赶紧了结了,有了银子都好说。”
蒋亭渊就不耐烦他躲,伸手包住了他搭在瓶子上的手,低头靠在他肩头。
“再念两句酸诗听听。”
你让念就念,什么意思。宋彦泽哼了一声,转着瓶子不理他。
“我从未上过蒙学,以前在侯府,我想听先生念诗都是躲在房外偷听,被发现了又是一顿打。”
装可怜装的略微生硬了些,但听着倒是很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