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里顿时空荡荡的,仿佛有个虚虚的大气泡梗在那里。这种无力感,令他很不舒服。他隐隐觉得,这句“大叔”仿佛一道堑沟,拉开了他与衣身之间的距离。
即便此刻,他怀里还伏着一具温软的身体。
衣身抽着鼻子,松开双手,难为情地抬起头。她的眼角是红的,鼻头也是红的,双唇紧抿,嘴角略略向下弯,显得既委屈又执拗。
苏长生深吸一口气,缓缓收回双手,藏在身后。
“大叔,”浸透了眼泪的双眸,显得格外清亮,如一面纤毫毕现的镜子,将苏长生的身影倒映得清晰极了,“你要说话算话哦!我会当真哒!”
“我苏长生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苏长生再度承诺。
衣身笑了,如一支带着晨露的杏花,粉粉的,亮晶晶的。
眺望着飞天扫帚远去的背影,直至消失在层层云海中,苏长生这方收回视线。
他看了看左手。食指和中指上,缠绕着几根细长的发丝,在日光下,散发着棕黑色的光泽。
这是他方才从衣身肩领上偷偷拈下来的。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可现在,他有个很能说得过去的理由——凭借着这几根头发,他就能确定衣身的方位所在。将来万一衣身遇到什么危险,他就能在第一时间准确快速地感应到。这可比鲲鹏骨指环的效果好多啦!
他是决计不会承认——就算衣身没遇到什么事儿,可哪日他想知道衣身身处何方时,也可以轻而易举地晓得。他可是正人君子,怎么会随意窥伺人家小姑娘呢?
咳咳,绝(死)不(不)可(承)能(认)!
苏长生以为,自己再与衣身相遇,大概要在很久之后。毕竟,东土大陆太大了嘛!
衣身说,她去过了沙漠,爬过了雪山,可还没领略过草原的美丽。还有传说中美轮美奂的“七十海子”,还有恍若仙境的溶岩古洞。。。。。。还有许许多多的地方,她都没去过。
她要一处一处走一遭,亲眼看一看,再把各地的美食都品尝一番——她现在可是腰缠万贯,啊不,腰缠千金的大财主,走路都是横着哒!
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然,有时候,世界偏偏又那么小!
衣身已经记不得自己是遭遇第几次追杀了。好在,每次都给她机智地躲了过去。
她紧紧按住胸前的指环,默念道:还不到最危险的时候,还不至于用到剑气。
——剑气很宝贵,大叔很忙,她不想每次都指靠大叔!
可是,这些人好烦啊!有完没完啦啦啦啦——
衣身并不晓得追杀她的人是谁,可她能判断出,杀手与“妖兵唐氏”毫无关联。
他们是从东边来的,是海上的人——他们的脸很黑,身上有股淡淡的海腥味。那是长年被日头暴晒海风浸染的结果。
他们是什么人呢?为什么要追杀她?
衣身都快忘记了,她曾经在明珠岛上掀起过轩然大波。
至今,那夜围剿她的人,还记得有个穿黑袍的家伙骑着扫帚在半空中飞来突去,好似找不到方向的无头大苍蝇。
现如今,人家晓得她就是那只“大苍蝇”了,可不就来收拾她了吗?
没错,杀手就是陆上龙王的人!
正应了那句老话,“人怕出名猪怕壮”。“扫帚仙子”的名声渐渐从西州腹地向外扩散,终于,传到了陆上龙王的耳中。
陆上龙王有点不敢相信。那夜,所有人都亲眼目睹了骑扫帚的黑衣人被阿照一箭射中。那支箭力度之大,甚至穿透了明珠岛上空的法阵结界。没有人会怀疑——谁能在那一箭之下还存得性命呢?
便是陆上龙王他老人家,也是如此以为。
毕竟,阿照能以一介女子之身在诸多主事中脱颖而出,她的实力自是无可置疑。
可随后,更多的消息传来。这些消息零零散散地汇合在一起,终于拼出了一个令陆上龙王不得不承认的结果。那就是,那夜搅乱明珠岛的家伙,就是这个所谓的“扫帚仙子”。非但如此,这家伙居然还就在陆上龙王的眼皮子底下躲了好一阵子——就在湄港,在唐七少的府邸里。
陆上龙王怒极而笑。
一条条线索,无论是湄港海面上成天价袭击船只的海鸟群,抑或是裹挟在海鸟中的夜猫子,还是惹得得全岛鸡鸭猫狗都不得安生的黑猫,等等等等,无一不指向这个结果。那些之前看起来毫无关联,听起来可笑至极的事情,现在都成了证据。
所有的证据都表明:那个黑衣人非但没有死于非命,还离奇地在数月之后从海里捞出来,且,躲在唐七少的私宅里养了好久的伤。
这样的答案,于陆上龙王,是绝对不能接受的。
且不说她是否窥破了明珠岛的什么秘密,但就大闹明珠岛这一件事,就足以让陆上龙王将她千刀万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