嚼完了最后一根炸小鬼儿,飞鸢抖了抖衣兜,遗憾地砸吧嘴:“哎呀,怎么就吃完了呢?我明明装了满满一兜儿的呀!”忽然,她目光一顿,从衣兜角落里拈起一只焦黄的手臂,惊喜地亮给衣身看:“哇,还有点儿渣渣!”她喜孜孜地将那截手臂塞进口中,得意洋洋道:“便是渣渣也不能浪费!”
衣身屏息敛气,眼珠子一动也不动,只觉着后背上的白毛汗出了一层又一层。
飞鸢舔着手指上的残油,望了望远处,扭过头正欲对衣身说什么,忽见一道黄光自几步外的花墙上一闪而过。
那东西跑得飞快,踩着高高低低曲曲如屏的花墙如履平地。衣身眼力极佳,只一瞬,已看出这东西生得好似猫狗,肥润滚圆的身子,短短的四肢,又长又毛的尾巴,然而,却顶着一张人脸。
衣身大惊:“什么怪物?”
飞鸢也看到了,急怒之下惊叫:“园子里怎么会有蚳豸?那些值守是干什么吃的,居然被蚳豸溜进来?这下有得麻烦啦!”
衣身望着蚳豸消失的方向,好奇问道:“那是什么?”
飞鸢怒气冲冲地瞪圆了眼睛,飞快地解释道:“蚳豸是个极麻烦的东西!它本是血池里一种小虫的虫卵。亡魂趟血池时,若不小心沾着这虫卵,便会被吸取阴灵。起先,这虫卵尚小时,吸取的阴灵也只不过一点点,并不会伤及亡魂。可若是这虫卵沾过的亡魂越来越多,它吸取的阴灵也会日益增加,到了后来,虫卵越长越大,再吸取阴灵时,就会将整个亡魂吸掉。待得虫卵成熟了,破卵而出的就不会是虫子,而变成人脸猫身的怪物。”
衣身不知“蚳豸”是哪两个字,也不晓得阴灵为何物。可是,她更不敢多问,只提着气轻声道:“我瞧着那怪物身上的花纹似乎。。。。。。似乎。。。。。。”
她有点儿不大敢说。
飞鸢气急败坏地直跺脚,“你看到啦?没错,蚳豸身上的花纹就是一张张人脸——啊——”话音未落,她忽然尖叫起来,手指着远处树上,“蚳。。。。。。蚳豸。。。。。。豸。。。。。。”
衣身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便见那株高大的树冠中,一个黄色的身影似乎在向这边窥伺。不一会儿,伴随着枝桠哗啦啦的响动,一张拳头大的人脸从浓密的树叶中探了出来。
它似乎并不害怕,却十分警惕,两只毛茸茸的耳朵轻轻抖动着,时刻收集着四面八方的动静。在飞鸢和衣身目不转睛的直视下,它慢慢探出身子,踩着树枝,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下方。
衣身的眼睛一点点睁大,一点点变得溜圆。当看清后,一股寒气如激电般从脚底直冲脑门。她抬手紧紧捂住嘴,牙关死命咬紧,生怕自己叫出声来。一向自诩不知何为“害怕”的衣身,在这一刻,捂着嘴的双手竟然都在发抖。
蚳豸冷冷地望着她们,忽然,咧开嘴,露出似笑似泣的表情。如此一来,它的五官愈发扭曲——不,准确地说,是组成五官的一张张变形的面孔。这些面孔与皮毛上的花纹一样,都是大大小小表情不一的人脸,有的蹙眉,有的瞪眼,有的冷笑,有的悲号,欢喜状有之,嚎泣态有之,更有不知是悲是喜的面孔,随着蚳豸身体的移动,而变化出各种各样的神情。
衣身努力地将视线移向一边,可不知为何,却千难万难。她的目光被牢牢吸引在蚳豸的脸上,看着它懒洋洋地张大嘴打了个哈欠,位于双眼位置的一大一小两张人脸的五官便挤成了两道缝,远望如细眯着眼,近看则是两张压扁的面孔。它舔了舔嘴,右颊上的一张人脸飞快地游移到腮边,似乎要躲开那猩红且尖端分叉的长舌。
蚳豸抖了抖肥润的身体,遍布全身的人脸花纹亦随之变化,转瞬为哭,须臾变笑。衣身望着那一张张变化莫测的面孔,仿佛面对着一池有无数鬼脸载沉载浮的深潭。鬼脸或哭或笑,她虽然听不见哭笑之声,却似乎被那无声之音刺穿心底,渐渐沉沦。
突然,一个东西猛猛砸向蚳豸。虽则蚳豸侧身躲了过去,却也受到惊吓,悄无声息地转身窜进树冠。树冠浓密,很快就将蚳豸的身影遮掩得无影无踪。
“喂!清醒过来啦!”耳边是飞鸢急切的呼唤。衣身如大梦初醒般打了个哆嗦,一扭头,便见飞鸢关切地望着自己。见她神情不再呆滞,飞鸢方放下心,眉飞色舞地表功道:“亏得我发现及时!你得好好谢我!”她一指脚下,衣身才瞧见她只踩着一只鞋——原来,飞鸢发觉衣身异样,情急之下,赶紧脱下一只鞋甩向蚳豸,生生吓跑了它,方唤醒了衣身。
衣身虽不晓其中玄机,可本能地意识到方才那一刻必然十分危急。她心下感激不已,可苦于自己身上啥也没带,一时间,竟不知拿什么谢她才好。
飞鸢并不在意。她摆摆手,示意衣身不必放在心上,“只怕我不能再带你逛这园子了。园子里溜进了蚳豸,我得赶紧禀报孟娘子去。这玩意奸猾得很,忒难逮。这下,有的麻烦了。”
心有余悸的衣身也生起了离开返回的念头,点头应道:“你且忙你的。我也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