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渐渐西斜,空气中渐渐泛出寒意。细小的冰晶在半空中凝结,落在屋顶上,落在窗台上,落在来来往往行人头肩上。
夜幕微暗时,客栈的屋檐上已经覆盖了薄薄一层雪。
衣身深吸一口气。寒冽的空气中带着港口特有的咸腥味,刺激得衣身连打好几个喷嚏。她拽了拽身上的碎花棉袄,发愁地叹口气——花钱花得太痛快,三百文悉数祭了五脏庙,这下没钱买厚棉衣了,可咋整?难不成真要动用那袋碎银子?
依着她丰富的生活经验,整钱一旦兑零,绝对能以超乎想象的速度花个精光。她已经能想象到那袋碎银子换成铜板后的情形,不由心痛地直抽抽。
怎么?再去找活计呗!衣身认命地长叹一声,心不甘情不愿地往楼下走。
还没出客栈门,一张熟面孔挡在面前。
“小仙子?”对面的人惊喜地叫道,随即又捂住嘴巴,跟做贼似的往两边瞟了几眼,压低声音道:“给姑娘见礼了。”
“你——来找我的?”衣身打量着对面,心里有点紧张——该不是哪里出了问题,要索回那三百文吧?她可花得一文不剩了诶!哎哎哎,我说你也太精明了吧?躲在旮旯角里的小客栈,居然也能给你寻着?
“正是!在下有事相求,还请姑娘相助!”对面之人深深一揖,原本冻得青青白白的脸,不知是激动还是被客栈的热气烘着的缘故,两颊泛出异样的潮红来。
“肖波?”衣身望着手中的信。
“正是在下胞弟。”坐在对面的肖爷——大号肖平,紧张地屈拳入袖,指尖偷偷挠着掌心。
肖平是本地人。父母早亡。早年间,兄弟俩靠在码头上做搬货力工为生,日子过得委实艰难。一日,港口突起大风,掀翻了许多船。弟弟肖波不顾腊月时节天寒水冷跳入海中,救了好几人,还打捞出数箱货物。因着这缘故,肖平得了一笔不费的赏钱,却因着腿脚膝盖关节受寒而自此作下风湿病。
兄弟俩靠着赏钱盘下一处小小的货栈,日子渐有起色。然,肖波的关节寒症却越来越严重,甚至难以行走。
为了给弟弟治病,肖平没少花心思,寻医问药,终年不断,却并无起色。直至某日,一位过路的老郎中告诉他一个土方子——将受寒的双腿埋入热沙中,以热敷方式拔除寒气,或可有效。
肖平挖来海沙,洗净后,用炭火烘得又干又热,将弟弟埋入其中。几次下来,兄弟俩惊喜地发现确有效果。肖平大喜过望,肖波却不忍兄长为此操劳甚至耽误生意。不久后,他提出独自搬去西州——对,就是那个鼎鼎有名的漠北之州。
最近,肖平得了一块来自南婆州的火蜥皮,据说对关节寒症颇有效用。前阵子,他还在寻思怎么送到弟弟手上——这东西,说贵不贵,可要说不贵,于患有关节寒症的人而言,却很难得。四海邮行不是不可以寄,可万一丢了呢?就算事后赔钱,可他到哪儿再寻一块火蜥皮呢?可巧,结识了衣身小仙子,他便生了想法。
肖平想请衣身帮忙送火蜥皮,报酬很是不低。这其中,未尝没有借机攀附的念头。不过,衣身并不在意。
她对报酬的数目很满意。
衣身弹了弹信封,笑嘻嘻道:“放心!包在我身上!保准儿按时送到,完好无缺。”
“那就多谢姑娘啦!”肖平大喜,又要起身作揖。
“但是——哎,你先听我把话说完!”
肖平抬起的手臂僵住了。
“这次送信送货后呢,我就不打算返回明光港了。”言外之意,便是没有收信回执或者信物啥的。毕竟,先前那是头一回送信,她得树个口碑。可如果后面次次都如此,那可就太麻烦啦!
“无妨无妨!”肖平赶紧接口,“只要送到便是帮了在下的大忙了。在下相信姑娘的人品!”
这倒是真心话——于肖平看来,人家一修行者,啥宝贝没见过,贪那一块火蜥皮?唉,不得不说,这真是个美丽的误解!
明光港往西北越二千六百多里,便是西州——那里,有着东土大陆上最大的戈壁荒漠,白龙川大沙漠。
一路往西,越飞越冷。衣身实在熬不住,只得将魔法袍取出来套上。宽大的魔法袍被棉袄撑得鼓鼓囊囊,远远望去,仿佛天上飞过一只黑熊。
衣身吸溜着冻出来的鼻涕,伤心又庆幸地捂着胸口:这形象,可丢大人啦!亏得菲菲不会说话,不然,给妈妈晓得,保准儿要念叨一百遍“淑女修养准则”!
然而,当眼帘中远远出现那一道雪白地的地平线时,寒冷逐渐被灼热替代。空气中,慢慢翻涌着燥热的气息。
白龙川大沙漠边缘。
四面丛林环绕之下,一条小河蜿蜒曲折。几十户人家星星点点地分布在小河两岸。
河水并不宽,村庄也不大,然,却是这里难得的一片绿洲。
自打从明光港搬来,肖波已在此居住了近十年。他在这里成了家,生了儿女,说着一口与本地人一般无二的方言,只眉目间肖似其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