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啊,只是有时候,桂娘真的是讨厌极了这该死的一家人,但是没有办法,人不能选择自己的出身,她只能不断地忍耐、再忍耐。烦闷和折磨,有时是有尽头的,有时又没有。
只有陆蔺家的小院子是不同的,这一方小天地里的阳光雨露都比外界来得轻柔,来来往往的人有的生病,却总是富有朝气的。尤其陆蔺,是比冬日的雪花更加罕见的人,桂娘午夜梦回都不敢轻易地去伸手,好似一亲近就化了,从此在她的世界里消失殆尽。
桂娘没说话,陆蔺就安静地等着。偶尔有路过的人笑着打招呼,陆蔺一概微笑颔首,脚步不挪动地等着桂娘答复,不见丝毫的不耐烦。
终于,桂娘先低下头,开口先咳一声清嗓子:“赵妈妈还需要人照顾……”
“不是说孙二最近在家里照顾赵妈妈了吗?”陆蔺立刻接上话。
“还得先去和家中大人说。”
“我叫大母身边的侍从去,她常去县衙的,一定认得孙主簿。”
“可是家里……”
陆蔺笑盈盈的:“怎么啦?桂娘不是家里序齿最幼的孩子吗?哪里有这么多人需要桂娘照顾?”
桂娘被她的笑容摄住,不自觉点头:“……嗯,没有了。”
陆蔺双手分别拉住桂娘的两只手,晃了晃:“别操心了,嗯?官吏上衙有休沐,大母也给我放三日假,此刻就我最需要桂娘了,桂娘都好些天没来与我玩耍了,我也不贪心,桂娘分我一日一夜,好不好?”
这让人怎么说得出拒绝的话呢?
从初见那日起,她就是欠了陆蔺的,这一年来非但没有偿还半分,还利滚利、债上加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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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大医听了陆蔺的请求,二话不说就将身边惯用的侍从派出去陪着桂娘回家取换洗的衣物。这位跟在钱大医身边已有十余年之久,说是侍从,更像是钱大医的学生,平常是和陆蔺轮流在外间诊治病人的。
孙主簿面对这位侍从十二分的客气,巴不得亲自将女儿打包了送去的态度,温声细语地与桂娘交代了诸多乖巧听话等话语,亲自将人送到门口为止。
出了孙家门,陆蔺已经在等候在外。陆蔺亲亲密密地从侍从手里接过桂娘的手,拉着她直直往里走。这间院子比孙家的还要大上不少,是正经的二进院子,陆蔺住的也宽敞。今夜,桂娘就与陆蔺同塌而眠。
照陆蔺的说法,她们这是“今宵畅谈,抵足而眠”。
侍从来送了些吃食和玩具,钱鑫与桂娘说话都很亲近:“不比拘束着,这个年纪就该到处玩一玩,姊妹俩一块歇息都是常事。好孩子,不必在乎旁的,耍吃耍玩就好。”
许是忧心桂娘与长辈一处用膳放不开手脚,晚饭也是送到陆蔺屋内供两人吃用。四方的一张小桌,支起一只圆铜锅,你一侧、我一侧地围着坐,成套的陶瓷盘子里摆着各样的荤素菜蔬,骨头汤咕噜噜冒泡。
陆蔺边演示边说:“这样的吃法,叫拨霞供。将一些易熟的吃食放进去烫熟,取出就着香料汤吃。前日里我收拾堆积的物件,无意翻出这铜炉,便求着大母替我置办这一桌子。我在这儿也没什么友人,只好赖着请桂娘来陪我了。”
骨头汤里的香料粗略数过也有十几样,若非家中行医,常备草药,寻常门户哪里吃得起。即便是钱鑫,平常也不许陆蔺这样靡费的。
桂娘的注意却在后半句:“阿姊在都城有许多的友人么?”
陆蔺歪头想了想:“也没有多少吧,我年幼丧母,五六岁往上就跟着大母在太医署走动,太医署里有三四个稍大几岁的,都是随家中长辈来的,说是友人也不恰当,应当是同窗。太医署经年的忙碌,大母要么宫内宫外地给人看病,要么就是给学子上课。我年纪还小的时候有宫人带着我们玩,识字坐得住了就圈在屋子里背诵草药。回过头来想想,好似一眨眼十年就过去了。”
桂娘听了陆蔺的过去,抱着投桃报李的念头,也说了自己的过往。从前就是很普通的深闺小孩,赵二重病之后,桂娘为了节省出医药费用,开始学着腌咸菜、做简单的茶点、闲暇之余练习绣工。兄长要专心读书,大小家务、采买菜蔬也成了桂娘的分内事,花销多少每日记账,掰着指头过了好长一段辛苦日子。
陆蔺就问她:“现在还是这么劳累吗?”
桂娘吃了一片羊肉:“当然——没有了。厨下的事情立秋做得很好、不用我费心,赵妈妈的病也多亏阿姊相帮。虽然阿兄们还是那样,但对我来说,阿姊来了之后都是好日子。”
两个小姑娘的人生都只开了个头,但都足以充盈一夜的闲谈,吃吃说说到了天色擦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