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没关系,贺兰悯紧紧跟着姐姐就可以了,他绝对不会离开姐姐的。
跟着姐姐一起死也可以,那样的话,对于他来说,已经是很好很好的事。
无情的命运终于眷顾了这对“姐弟”一回,原本跟在身后紧追不舍的追兵,不知为何,居然原地返回,让本来已经准备一同赴死的二人,松了一口气。
而更好的消息还在后头,原本一直紧闭城门,对苍国人严防死守,绝不放任何一个可疑人士进去的夏州,也突然开始收容流民。
女子就这样带着贺兰悯进入了夏州,也终于离开了苍国,进入了夏国的地界。
再之后,女子宣称自己有要事禀报,求见夏州太守。
接见她的只是一个小小的主簿。
到现在,贺兰悯还清晰地记得那个刘主簿的相貌。
他下巴尤其的瘦削,配上两撇极不相称的八字胡,看起来特别像老鼠。
因此,在国子学书童屋的窗口,一眼看到那张老了十几岁,但在脑海中描摹过几百遍的脸,贺兰悯不顾景溯的告诫,立刻追了出去。
十几年前,就是这个人,这个老鼠一样的人,满口答应着要帮他的娘亲回到京城,找到失散的亲人,却转手就把她当牛羊一样,重新卖给了胡人。
“呸,你能有什么身份?一个乡野村妇,还敢大言不惭地说自己要见皇上,你看我像不像皇上?”
“别不知足了,我给你寻的已经是个好去处,能跟着大帐里的贵人,已经是你八百辈子修来的福气~”
“你本来就是从胡狗那里逃出来的奴隶,不然这个小杂种是从哪来的?”
“这个小杂种?当然也卖咯,说不定你俩以后还有机会碰面呢,或者我看他长得还行,留下来养几年,给我当个暖床的小厮也行啊哈哈哈哈。”
这个小小的主簿,只是个最最低等的吏员,连官都算不上,可在当时的夏州,他的权力却像天一样大,可以随意主宰两个人的生死。
小贺兰悯就这样和姐姐分离,不知道今生有没有再见面的机会。
主簿充满恶意的,祝他们再碰面的话,却被孩童当做唯一的念想,撑过了不知道多少个日日夜夜。
将其中的细节隐去了一部分,贺兰悯将当年的事情全部说了出来。
他对面,唯一的听众景溯一时间久久无言。
“我……”
“我不用你安慰我什么,我也不需要。 ”贺兰悯截断了他未出口的话语,“我知道你和五皇子怀疑我进国子学是别有居心。但我母亲是汉人,她希望我也学汉学,做个汉人,我只是想满足她的心愿。”
“至于那个刘直讲,人的确是我杀的。我也明确告诉你,当年负了我和我母亲的人,我都记在心里,如果他们不幸被我找到,也只会和刘明宣一个下场。好了,你可以把我抓起来报官了。”
贺兰悯等着景溯的回复,却等来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
“你当时被关在太守府吗,后来逃出去了吗,是怎么逃出去的,穿的什么衣服?”
“你问这些做什么?”贺兰悯狐疑道。
景溯呼吸急促,带动胸膛起伏:“我,我只想说,当年,我有可能见过你……”
“什么?”
这回换贺兰悯惊讶了。
“你当年是不是五六岁那么大?我也差不多大,当时我爹在夏州带兵,我吵着非要去见他,我娘没办法,就只好带我去探望我爹了。我们暂时住在太守府。”
“后来我在府里睡觉,突然有人喊要抓贼,当时我很害怕,没想到突然有人闯了进来,是个小丫鬟。我问她你是贼吗,她不肯说话,我就要喊人来抓她,结果她不仅捂住了我的嘴,还狠狠地咬了我胳膊一口。”
“我记得那个小丫鬟的眼睛好像也是有点灰色的,我还以为我看错了。”
景溯说着,把自己的袖子撸起来,指给贺兰悯看。
“你看,就这个地方,当时牙印很深的,疼了我整整一个月,但是现在几乎看不出来了。”
的确,景溯的胳膊上肌肤平滑,根本看不出有所谓的伤疤。
但是贺兰悯并不怀疑他话语的真实性,因为那段记忆,同样存在于他的脑海中。
贺兰悯双眸颤动:“那你当时,为什么又放过了那个小丫头?”
“她咬了我,我本来想咬回去的,咬一个一样深一样大的口子。不过后来她哭了,哭的好伤心好伤心,我就什么都没说,放她走了。”
景溯现在还记得,那个小女孩哭的时候,那种几乎淹没一切的悲伤,她没有哭出声音,只是泪水不停流下来,像是永远也流不干净。
要不是那个牙印和那些令人印象深刻的泪水,以他大将军之子的身份,他不应该记住那么久远的一个陌生小女孩。
贺兰悯半个身子融入阴影中,景溯看不清他的表情。
有一会儿贺兰悯什么都没说,直到景溯以为自己认错人了,他才突然攥住景溯的手。
“是你——可为什么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