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都被抓了个正着了,怎么还这么气定神闲啊。
景溯很不服气,“听你的意思,是故意在这儿等着我?”
贺兰悯走到他面前,“也不至于。不过,你要是没有发现,当然最好。”
“你为什么要杀刘直讲,就因为他那天训斥了你?”景溯皱眉,开门见山问道。
“你觉得我有可能去杀一个跟我只有一面之缘的陌生人吗?”
当然是不可能的,贺兰悯虽然脾气不怎么好,但也没有神经病到着份上。
“那,他跟你有仇……?他之前得罪过你?”景溯猜测。
贺兰悯一挥袖,让手下退下。
景溯见状,连忙道:“喂喂喂,你手下离开就算了,我的侍卫可不走哈。他们要负责保护我的,不然万一我被你杀了怎么办?”
贺兰悯有点好笑:“这时候知道怕了?”
之前得罪他的时候,怎么就那么不遗余力。
景溯纠结半天,还是本着公正原则,让景家军找个远一点的地方站着,能看到他,但是什么也听不见。
“这下可以说了吧。”
“你知道,刘直讲是夏州人。”贺兰悯说。
“对啊,他的口音挺重的。不过他一直不承认,说自己也是京城人,明明才搬来十几年而已。”
景溯意识到了什么,“十几年前,你也在夏州?”
夏州是夏苍交界之地,胡汉混居,贺兰悯会出现在那里也很正常。
“当时,我母亲好不容易找到了机会,从羊圈里逃了出来。”贺兰悯缓缓说,这似乎是他第一次提起自己的事情。
景溯不由竖起了耳朵,心中极为在意。
他们认识的时间也不算短了,可是要说了解贺兰悯,景溯发现自己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父母是什么人,他是怎么长大的,当初他为什么要救自己?
又是如何,一步步走上苍国奉国寺佛子的位置?
要说一届普通人,能凭借所谓的“佛缘”,踏上登天之梯,景溯是不信的。
只是,或许是因为贺兰悯身上那挥之不去的陌生隔阂感,或许是因为害怕触及到某种隐秘的伤口,景溯克制住了自己,从来不去窥探。
“夏州与苍国的云州,相距足足上百里。我母亲裹了小脚,这百里的路程,几乎将她的脚走烂掉,成为一个残废。”
“所幸,在她的前脚掌溃烂之后,她狠心将脚趾剁掉,虽然血流如注,但至少保住了两条腿。”
贺兰悯平静地说着,看起来情绪没有丝毫起伏,可越是这样,越是能显示出那段岁月的残酷。
大夏的缠足之风兴起刚刚几十年,也只有达官显贵人家的小姐才会缠足。贺兰悯的母亲,想必原来是个娇养的千金小姐,可惜却要遭受这种常人不能忍受的痛苦。
烛光在贺兰悯的瞳孔中跳动,将那原本浅淡的灰蓝色染上炽热的光芒,如同不息的怒火。
他的记忆,也飘向了渺远到以为早已忘却的时光。
女子一身单衣,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但比起上半身的单薄,下半身被裙摆覆盖的,那双不停流血的脚,才是最可怕的。
“娘亲,你的脚不能再走了!我们找个地方歇一歇吧!”
半大的孩童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泪水刚流下来,就被风雪凝在脸上,浓长的睫毛上结了一层厚厚的霜。
“别叫我娘,我不是你娘。”
女子虚弱地说,声音几近于无,显然已经撑到了极点,只凭着一口意志吊着。
“姐姐……”小贺兰悯紧紧抓住女子冰凉的手,“现在没有人追我们,我们回去找猎户爷爷好吗?你再休养几天再走,我求你了。”
之前,女子的脚已经溃烂到无法行走,差点被那些人追上,还好他们逃到雪山里,遇到了一个好心的猎户家庭。
当家的猎人爷爷处理伤口的经验很丰富,有了他的帮助,女子才能砍掉那些溃烂的脚趾,不至于死在半路上。
不过很可惜,只休养了几天,伤口刚刚结痂,他们就又得上路了。
“你怕了是吗,还是你累了不想走了?”女子抓住孩童的衣领,神情怨怼,“早知道我就不该带你走,你本来就是那里的人!”
“姐姐,阿悯不怕死,姐姐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虽然被粗暴对待,但小贺兰悯并没有半点怨恨害怕,只因为女子全身上下最暖和的一件羊皮小袄,现在正裹在他的身上,帮他遮挡了无数风雪。
不然,或许女子没死,他早就已经死在了冰天雪地里。
贺兰悯知道,姐姐不喜欢苍国人,偏偏自己有一双和苍国人颜色一样的眼睛,所以姐姐连带着也不喜欢自己,一有机会就要丢掉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