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云舟垂着头,一动也不动。
宫怀清的手痉挛抖动。
长刀在空中拖拽出一缕银白色的流光,把宫锦程的定魂针全部击落,宫怀清转过头,问:“哥哥,一定要杀了他么?”
兄弟骨血连着同一颗心,二人从小就默契,宫锦程看着弟弟眼神就知道,他舍不得谢云舟死了,更何况当初血祸的真相,和众人猜测的不同。
但“绞杀谢云舟”是四宗用玉简传来的,不容违抗的叱令,此刻再不杀,以谢云舟的实力,以后恐怕就没有机会了!纵然血祸不是世人传说的那样,可今日在谢云舟推演幻境中的,只有他们几个人,出去也不会有人替谢云舟申冤的!
宫锦程道:“让开,怀清,我的针要扎你身上了。”
刀锋冷光凛然,指向了宫锦程,宫怀清道:“不让,哥哥,是非黑白,我自己看得清楚,为什么要谢云舟死!”
“你不要他死,他就要入魔了!你没听到吗?他说了,要把你们的人头全部看下来堆成一座京观!”解九阴鸷道。
“你这幅模样,还需要云舟动手吗?自己滚过去不就好了。”宫怀清睨着脚底下解九的那颗头。
“四宗要处置谢云舟,不能出去再说么?”宫怀清回头去看谢云舟。
霜天破雾,寂夜无声,他半跪在尸山血海里,红衣零落,头颅低垂,只露出一截沾了血的纤长脖颈,往日像绸缎一样的长发结缠在一块儿,遮住了他的脸,只露出一个尖削苍白的下巴。
像是废墟上萎靡的红花,又像是陨落尸解的仙人。
局面僵持住了。嬴安轻轻扶着额头,字句不语。
解九冷笑道:“你们不动手?那我来!”
解九头颅旁边的尸体四肢连接处开始快速分崩离析,从中挑出好的,重新拼凑成了一具躯体,最后这具尸体活动了下手脚腕,端起地上的头颅安在了脖子上。
“一群没用的愣头青。”解九五指成爪,袭向谢云舟心口。
噗嗤——
是刀剑切入血肉飞扬的闷响。
谢云舟动了。
他抬头,轻声道:“别动别人的身子。”
解九心中暗恨,刀宗那个小子一耽误,坏了杀人的好时辰,另一只手毫不留情再向谢云舟袭去。
盈春雪把解九才拼接好的肉身重新切得散碎,谢云舟拽着解九的头发,把他脑袋提拎起来,道:“你打不过我的,我醒了。”
“你不是说你的道心已经被取走了吗?怎么还能再驭尸呢?”谢云舟轻轻蹙眉,像是敲打水缸一样,用另一只手叩击了下解九的头,道,“呀,还有一点儿,怪不得。”
黑雾迅速奔涌向解九,谢云舟问:“你这么想杀了我做什么?像是你的道心被人夺走一样,抢走我的,拿来做什么?让云让活吗?”
谢云舟笑着,从解九灵台拨出一缕苍白透明到几近被消磨干净了的残魂,当着解九的面捏碎了,道:“现在你不用忙活了。”
解九目滋欲裂。
云山霜天雪雾,那一缕残魂像是雪后一缕要散开的烟,是他不眠不休蹲守了三天三夜,才勉强找回的最后一点“云让”。
在谢云舟的手里化为虚无。
谢云舟道:“还得谢谢你,如果不是你告诉当时的我‘以后的事情’,我说不定也不会这么快醒过神来。”
他抓着解九的头颅一抛,把他丢向了远处翻滚的黑雾。
解九知道今日是活不了了,他尖啸道:“谢云舟,你以为你醒了吗?”
“你醒了,障雾和推演就该破了!你没有醒!你觉得我讲的话是对的,是吗?谢云舟,你鳏寡孤独,亲友散绝,你不得好死,你……”
解九那颗头“哇”的一声,吐出了什么东西。谢云舟面上不动,心里天马行空地揣测:难不成是孕吐?还怀了云让的遗腹子?幸好斩草除根的快,不然几十年后,又有个人来寻仇。
他嘴角僵硬地扯了扯,却笑不出来,原来解九那番胡言乱语的诅咒,竟然也入了他的心了。
黑雾抓着解九,将他侵吞淹没,他仅剩的那点残魂,和谢云舟一样,陷入了无穷无尽的推演中:假如云让不是山主,假如他在推演中顺利拿到了道心,假如他和云让……
谢云舟面无表情,看着解九仅剩的头颅被腐蚀。解九又哭又笑,不知道陷进的是美梦还是噩梦,这一次的死相,和云让还有些夫妻相。
收回目光时,谢云舟拿剑的手紧了紧。
解九吐出来的,是朵他先前随手折来的桃花。
桃花上是个残魂,是被尸山血海惊的发抖的谢青朱。
这一次的血祸过后,没有闻声而来的十二城凡人,也没有四宗的修士,云山的仙人。只有一个卖给过他胭脂的姑娘。可是他们的眼神却是同样的,惊惧,恐怖,退让,若是再细究其中,说不定还有厌恶。
他又成了罪人么?
在谢云舟看向她时,谢青朱身子颤了颤,往后移了下。
又是一场误会。像洛城血祸一样的误会。谢云舟张嘴想解释,又沉默了。他在乎无关的人做什么?
宫怀清盯着他舞动的残破红衫,有些游移地开口:“云舟……”
他还是有些怕谢云舟。
在谢云舟回过头的那一刻,他散下的黑发飘扬,洛城刹那之间云开雾散,一道孤月轮照在了满地的残尸上。
他朝宫怀清笑了笑。像是青城兽潮来临前绯红的潮水,拍打上护城河的堤坝。
天际有闪电落下,照亮了谢云舟半张脸。
他纯黑色的瞳孔底部,被晕成了一片血红。
他又入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