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起在青城兽潮初见谢云舟,她还是个不能行走的老妪,坐在床榻上等死,进来的谢云舟与他打了几句话,好心问要不要替她收殓重孙女的尸骨。
少年身形清癯,可又带些怅惘,与她闲聊说,如今早死,总能少走几十年的弯路。那时的他又是怎么想的呢,有人如此磨他半条命,要他舍出半条手臂骨。可谢云舟看到踽踽的她,还是伸出了一双手。
她与谢云舟非亲非故,谢云舟给了明月石,救了她一个,可兽潮奔涌下,所有被踩踏死的人都和他非亲非故,难道要谢云舟一人去救吗?
娆玉能在二十年内结道,全是撞了谢云舟的气运,她拿到明月石之后,似枯木逢春,开了窍般,修为倍增,就连道心都与青城的兽潮有关。
她将自己的道心称作“小天地”,便是想,她这一生便如暗中行走,临至衰死之际,忽而见到贵人。这一方小天地,也算是为他而生。
娆玉怔然抬头,望着持剑人单薄的背影,衣袍鼓动,飘渺如云。
这般单薄的少年,凭什么要把云山十三座山峰都让他背着?
娆玉扬声道:“云山的事,不该归山主管?你们前二十年做的就是错的,因为云山完蛋了,所以你们就要人家的骨头?”
黑隼盘旋,虚空之中,又踏出数十头灵兽鹿蜀,蛊雕盘旋,压制着蠢蠢欲动的修士,她道:“要抽骨头,不该抽山主的?今日我在这儿,我看谁敢动谢云舟一下!楼观序呢?”
底下,楼观序束缚住另一位义愤填膺,打算动手的峰主,道:“这位长老,也算是卖我一个面子。”
最擅战的观祛也不动了,束手眨眨眼,道:“你们看我干嘛?我怕现在动静太大,把云山给踩塌下去。”
为何山主搬出云山,反而有这么多人临阵倒戈!白霜捂着那只手咬牙,他这时候已经全然代入了,他才不是那个在云山吆五喝六的骄纵弟子,他好像真的为了云山二十年苦修二十年,开口道:“那该怎么办?我们当真看着云山这么落下去?”
“这不是还没有掉么?”观祛抱着手臂,闲闲开了口。
白霜颇有些不甘地咬了咬唇。
谢云舟身如闪电,冲向山主,在剑芒刺向山主灵台时,云山遽然震颤。
从主峰开始,链接着周围峰峦的栈桥,剧烈抖动起来,谢云舟的剑尖被振得微偏,他甩手把绑在手上的牵机线丢了出去,银线在半空织结成网,谢云舟立在中间。
谢云舟道:“山主,你的肉身已经死了。你才是依靠灵山的那一个吧?”
每一次山主出手,云山的云雾必定会被扰动,带起一片风雷异象,旁人看来只是大能出手,山海动荡的威势。
但山主的身躯是工傀,工傀怎么会有灵窍和灵脉呢?
谢云舟道:“我小声点说,给心怀苍生,大慈大悲的山主留些面子。让我来猜一下……你为了避免自己陨落,把自己的‘身’和‘魂’给分了出来,让‘魂’依附在云山,借用云山的灵力。”
至于究竟是怎么做到身死无怨无执念,魂也能不灭,谢云舟虽不清楚,但是天底下秘法多了去了。
盈春雪挑起牵机线,剑光像飞鸟一样在山主的肩处游走,一点点挑开关节处金铜链接的榫卯,关节很脆,和挖明月石的那部分工傀一样。
谢云舟道:“是山主用青傀长老的道心给自己造的身体?比起原主,的确有些画虎不成反类犬了。”
山主的右肩关节处的榫卯被盈春雪粗暴地斩断,他的右手臂掉了下来,被扰动的风绞得粉碎,落在地上,就只剩下星星点点的碎屑。
谢云舟道:“若是我前头猜得没错,那我接着讲了。山主您的魂和云山绑在了一块儿,只要您别跟这几次一样,随便咋咋呼呼地拿云山内的灵力来用,没有我的剑骨,云山也不会坠落吧?”
周遭沉默下来。只有山峰呼啸,衣袍猎猎,还有些雪压青松的动静。
“你要如何?”山主问。
“让我拿着剑骨离开。”谢云舟抬眸道,“明月石那些事,如果你是为了云山,我也不多管。”
他也不想十三座山,把底下的人都压成肉饼。
山主忽而森森一笑:“云山今日不落,明日也会,你想让我和云山一块儿死吗?”
话音刚落,威压重新压了下来。云山内所有的灵气似乎都被抽集到了山主身周,形成以他为中心的漩涡,空气中无形的空气似乎都在挤压着谢云舟,把他挤在窄缝之中,无法呼吸,犹如溺水。
云雾化成了新的手臂,接在了右肩。又在底下铺了一条路,避免他踩到锋利的牵机线。
“你很聪明。假以时日,加上天赐的剑骨和天分,你说不定可以走到最高处。”山主道。“又会讨人喜欢,一个娆玉,一个楼观序,如今还有个青傀,不知怎么,都肯帮着你。”
山主用断臂挑起谢云舟的脸,似是在嘲弄他:“可惜我平生,最讨厌的就是天才。”
谢云舟心道,他疯了!
山主不惜抽空云山的灵气,也要对付谢云舟!
“你有一点说的不对。不是我的魂依附云山,是云山听命于我,只要我不死,那我始终都是山主。”
山主的语气不似往日从容温雅,带着无尽的癫狂。
等拿到剑骨,云山耗去的灵力也全部都能补回来!只要对付了谢云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