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必须交出来。
这句话在谢云舟收到山主叱命,但拒绝交出时,他也这样问过一次。居高临下,毫不留情,似乎谢云舟唯一的价值就是他身上这一根骨头。
山主高处站的久了,就不把人命当成命了。
谢云舟问:“不给会怎么样?像先前一样把我关到白玉台用私刑吗?”
山主道:“我强拿的,定然没有你主动交来的愉快。你要知道,现在我就算把你杀了,也落不了什么口舌。”
谢云舟轻轻舔了下唇,他唇角不知何时被划破了,舌尖尝到了些许腥甜味。
早在云山时,云山找不到理由拿走他的剑骨,于是逼他上白玉台,山主更是在白玉台上,对谢云舟用了不少的私刑,冰天雪地里用滚沸的铁施加炮烙之刑,还有将他拉入幻境中体验千刀万剐的疼痛,只为了谢云舟主动说出“我自愿交出剑骨”。
到现在,连这一份顾虑都没了,谢云舟是重新从无望渊爬出来的魔头,不是以前那个没有错处的弟子。
他把唇角的血重新舔进去,睨视着山主被黑布蒙住的眼,一字一顿道:“不可能。”
久久蓄力,盈春雪如迅捷电光,刺过山主的前胸,谢云舟倏地暴起,他话中带着点血气,笑道:“你怎么知道不是我把你的骨头抽出来呢?山主?”
盈春雪切切实实扎进了山主的肉里,但没有一滴血,像是干硬的铁石。
谢云舟瞳孔遽然锁紧,面前的哪里是山主,是山主造的工傀!他的关节都被白色的宽袍大袖给遮掩住了,寻常人看不出来。
谢云舟眸中戾气更甚,揪起山主的黑发要再捅一刀时,山主看着他,吃吃笑了:“你知道那些明月石是为何而来的吗?”
谢云舟动作一顿。
山主话语中的恶意浓厚如同暴雨前翻滚着的浓雾,想也不用想,底下没有什么好话。
“每一代山主,都要守着云山,你杀了我,云山也要坠落。十三座山峰带着栈桥穿破云海,压在尘世,谢云舟,你猜云山落下,死的人能有多少?”
谢云舟明白他在要挟自己,但还是犹疑着松了手,二人在刑讯堂的檐顶相对。
夜风寥落,山主带着灵力的声音被山风传得更远,所有人动作跟着滞缓了下来,山主道:“二十年前,楼长老从你身上拆下剑骨,我委托他熔炼到了我的弟子白霜身上,从此他二十年修行的灵力,全部通过剑骨加倍给了云山,以保云山,不会坠落尘世。”
“我的弟子,二十年都停在了点通境。”
“谢云舟,谅在你尚且年幼无知,当时楼长老偏心溺爱你,不知大局,如今我将这件事情告诉你,你还要拿回剑骨吗?”
话听着大义凛然,似乎声声泣血,质问着他:“你忍心看着云山没有灵气供养,从云海重新跌回去,把人间的城池撞倒吗?让云山上的修士万劫不复吗?”
谢云舟的指尖无意识地碾磨了下盈春雪上的桃花纹。眸光锁在只有近处才看得清的,山主带着嘲弄笑意的唇角。
混在人群中的白霜也听到了这段话。
他心中愕然如惊涛骇浪,不必旁边的修士少,他一直以为自己二十年来修行始终都在点通境是因为天资愚钝,没想到是因为灵气全部通过剑骨术输往云山了。
周遭投来的视线越来越多,白霜哪怕不知事件原委,他也有与荣焉地抬起了头。
“什么意思?”旁边有人问。
“你知道剑骨吗?”另一人回答,“当初云山通缉违规的弟子谢云舟,不要死的,只要活的,就是为了他右手的剑骨。”
“所以如今这谢春池,是要把这东西强抢回去了?那云山怎么办?不会真的塌了吧。”
修士们不关心剑骨作何,他们在乎的是往日高高在上的云山如果真坠落了,自己又该作何和凡间那些散修拉开区别。
下边已经有人小声道:“都死了二十年了,怎么还阴魂不散地回来,他犯下的错这么多,为云山死了也是偿其价值了。”
白霜侧身,有些刻意地露出自己被宋青眠扯断的右臂。
娆玉指挥着黑隼一屁股坐在观祛的头上,朝有些晃动的山峦看去,观祛也收了手,跟个狐狸似的笑:“娆玉长老,先停手。”
黑雾散开了,圆月下,谢云舟瞥眼看栈桥上,玉殿前攒动的人群,往日不常走动的人也全部都钻出来了,一双双眼全部都盯着上边的他,似乎要把他分食。
他们以为讲出这段话的人面上应该是悲怆大义的,可山主好枕以暇。
谢云舟把话压在喉间,没有让旁人听到,他问:“你是不是觉得如此压我,我就会答应?”
山主不回答,可眼上覆着的黑布在风中微微抖动,似乎将眼底的恶意一并抖了出来。
谢云舟把盈春雪从山主身上抽出,扬声问:“云山千名修士,有哪一位是谢云舟的道侣?”
底下一片寂静。
“——那就是没有什么我要护着的人了。我的父母兄姊,也都已经过世了,云山坠落,压死的摔死的人,和我有什么关系?”他恶劣一笑,“剑骨给你们用上个二十年,差不多得了,别给脸不要脸,什么大帽子都往我这边扣。”
娆玉在底下,看着谢云舟执了个剑花,冷芒对着山主,也对着底下全部的人,一字一顿道:“先我者,后苍生。”
娆玉的心没有来由地颤了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