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瞳不禁感叹,赵臻这太傅当得也太没尊严了,说出来的话竟对陈膺毫无分量。而且这陈大人也真是很有意思,她就不信着蓉州府还能有任何一桩案子,大过急过现下程冲这一桩,陈膺这是为了置身事外什么都不顾了,不顾律法、不顾百姓,也不顾自己作为文臣的脸面了。
这要是放在长秦,她不暴揍他一顿都枉为公主。
赵臻没接陈膺的话,目光瞥向陈膺身后:“这位书吏,就是前几日说母亲过世,要先给母亲置办后事的那位是吗?”
方才众人等陈膺的时候,陆忧和林载聊了两句,奚瞳也听见了。林载做事利落,今日所说种种,其实三天前就查清了,本想那时就商议断案之事,但偏偏陈膺最趁手的书吏说家中要办丧事,这才拖了几天。
书吏并不是多么重要的职位,甚至连正经官职都算不上,但因为负责记录衙门诸事,所以每个郡府州府,长官们都有较为信任的书吏。
想必眼前这位,就很得陈膺心意。
“书吏可是家住城南桃叶里?”赵臻问道。
书吏脸上有一晃而过的仓皇,但很快恭敬答道:“多谢大人关心,小人确实住在桃叶里。”
“我着人去丧礼上进过帛金了,算是一点心意。”
“多谢大人。”书吏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幸亏他大办了这场白事。
“可是啊,我的这个手下,有些顽皮。”赵臻话锋一转:“他很想知道,是如何慈祥的老妪,能养出你这样的孝子。为了瞻仰令堂仪容,他趁夜开棺,可结果令他大为震惊,棺材竟是空的。他不光顽皮,还很有求知欲,他连夜查了查你的生平,你母亲在你十二岁时便已过世了,距今已经三十年。你倒跟我说说,为何此时才给令堂置办丧仪啊?”
书吏做足了表面功夫,可万万没想到赵臻会命人开馆,他一时拿不出什么合理的说辞,一念犹豫,谎言便做实,他很快意识到这一点,抖若筛糠,跪在了赵臻跟前:“大人……大人我……我……”
他的眼睛不自主瞥向陈膺,陈膺目光凌厉,霍然站起,怒指书吏:“你竟这般大胆,竟敢如此欺瞒太傅大人与本官,来人啊!将他押下去!好好审问!”
“不必了。”未等太守府的人动弹,赵臻便抬了手:“这点小事,何须给太守府再添麻烦。十三。”
赵臻身后一个黑衣青年应道:“属下在。”
“拖到院子里杀了吧,处理干净,别脏了太守府的地。”
“是!”
“大人饶命啊!大人我错了!大人饶命!”
书吏奋力哭喊。
“大人!”陆忧出言制止:“总该给他个辩驳的机会。”
赵臻这样的处置,不符合审理案件的流程,又颇显狠辣,将来难免会招致攻讦,陆忧在赵臻身边,图的是富贵长久,自然不能对他这副做派置之不理。
陈膺更是恼恨,赵臻这样随意处死他的书吏,何曾想过他的颜面。正所谓打狗还要看主人,赵臻这算什么?程冲那般狠辣,周家何其尊贵,见了他这蓉州太守都要给三分薄面。赵臻,一个被灭了三族、靠着攀爬太后衣裙得此高位的竖子,竟敢这般轻视于他。真是岂有此理!
“大人是否,太着急了些。”陈膺也沉了脸。
奚瞳叹了一口气,赵臻这些年的办差环境就是这样吗?他没有心理变态真是难能可贵。
听到奚瞳叹息,赵臻便道:“奚瞳,你的意思呢?”
奚瞳先是愣了愣,她本以为赵臻叫她过来,是因为她在这桩事里头吃了点苦头,所以他要给她个说法,此时的问询倒是意料之外。
奚瞳看着周围注视自己的一双双眼睛,淡然道:“该杀。”
“放肆!”陈膺怒斥:“这是什么场合,哪里有你这下贱婢子说话的份儿?!”
“陈大人好气魄,我太傅府的人,竟也要归你调/教了?”赵臻收起今日脸上一直挂着的轻松戏谑,双眸一片寒凉。
陈膺牙关收紧,整张脸都有些愤怒狰狞。
“继续。”赵臻道。
奚瞳:“因惧怕权贵,便不惜撒谎告假逃脱职责,此为对朝廷不忠。以亡母作为告假借口,不惜让其再死一次,扰其九泉安宁,此为对母不孝。程冲杀人数以百计,书吏职位虽小,但仍是朝廷中人,无视含冤而死之人,这是对民不仁。太守大人不知何故,再三推脱此案,身为心腹书吏,不知劝谏,反倒助纣为虐,这是对主不义。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人,不该杀吗?”
赵臻听完,脸上露出今日唯一真心的微笑:“陈膺,话说得够明白吗?”
“……”陈膺额间青筋毕露,却再也说不出什么。
“这案子在陈大人手里,想必也审不出什么了。便由兰河公子主审吧,半月之内,审结此案,带着揭帖,回京请求圣上发落。”赵臻拍板。
“兰河公子不过江湖客卿,岂能断我州府之案?!”陈膺不服。
赵臻最终看了陈膺一眼:“陛下已飞鸽传书于我,命陆忧出任司隶校尉,不出五日,任命文书必定抵达蓉州。陈大人若对陆忧能力不信任,可以从旁协助。”
陈膺终是无话,拂袖而去。
赵臻望向陆忧,声音肃然:“陆忘名。收起你的妇人之仁。我走的这条路,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你当知如今世道,唯我能许你光耀门楣,既决定追随我,你也得拿出等价的筹码才行,明白了吗?”
陆忧思忖片刻,起身拱手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