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怀彦从大理寺出来时,已是傍晚。
佟寒暗中将戚云晞主仆安全送达后就回来了,见许怀彦出来立即让人把马牵过来:“老夫人又派人来了,说等您回去一起用晚膳。”
许怀彦的眉心微不可闻轻拧了下,这已是老夫人第三次派人请他回去用膳。
罢了,许怀彦转身叫来一位书吏:“你去诚王府跟世子说一声,我晚些再去找他。”
书吏领命去了。
大理寺衙门位于上京西北角,而长英侯府位于上京城中轴线偏东,许怀彦每日上下值需得横穿半座城,是以回上京一年多,他有大半时间歇在衙所里。
佟寒紧紧跟在许怀彦身后,望着许怀彦飞扬起的衣摆,佟寒忍不住感慨,也就在这样策马奔腾的时候,世子仿佛才有活气。
但他知道,世子并非天生就如现在这般寡言少语。
世子是长英侯府的长子嫡孙,天资聪颖,自小就有神童之名,集万千宠爱于一身。
世子六岁那年,先夫人去世,一切都变了。
一年孝期刚满,侯爷就续娶了先夫人的庶妹。
新夫人入门不到半年,就诞下一对双生子。
那以后,世子的境遇就每况愈下,人也变得越来越沉默。
十四岁那年,世子被新夫人栽赃差点被侯爷打死。
也是在那一年,世子投笔从戎,在外建立了不世功勋,回来后利用雷霆手段,成为侯府无可争辩的话事人。
佟寒大约能猜到老夫人找世子做什么,无非是劝世子早日成家。
佟寒有时候也会忍不住想帮老夫人劝一劝,世子的日子太冷清了。
高处不胜寒,外人眼里的世子周到温润,稳重又可靠,是共事的好伙伴。
只有少有的几个心腹知晓,世子厌恶一切交际应酬消遣,生命中只有处理不完的公事和查不完的陈年旧案。
倘若身边有个知冷知热的人,也许多几分烟火气。
骑马行了小半个时辰,终于抵达长英侯府。
许怀彦将缰绳交给门口的小厮,没换衣服,径直前往老夫人所在的寿春堂。
他抵达时,老夫人正挽着袖子为院中几株茶花浇水。
“你们下去吧。”
打发走随伺的仆妇,许怀彦接过老人手里的浇花壶。
见到孙儿,满头银丝的老人笑了,退到一旁,看这个一手带大的孙儿忙碌。
浇完花,祖孙俩在葡萄架下的藤椅上落座,樟木桌上有提前预备好的茶八件,老夫人一脸慈爱看着许怀彦熟练地煮茶分茶,问他:“考虑清楚了?”
许怀彦动作一顿,脑中浮出清江池边的一树桃花,以及桃花树下一双清凌凌的眼。
他微笑将茶水推至老夫人面前:“全凭祖母做主。”
老夫人眼底笑意更浓,但看许怀彦对待自己的亲事如公事一般,忍不住在心底默默叹了口气。
她是想着,趁她还能走得动能张罗,帮他多相看相看,挑一个与孙儿情投意合的孙媳妇。
结果张罗了一年多,他只当她安排的相看是过场,用那张冷脸赶走一个又一个好姑娘。
可她若是撒手不管,以他的性子,她怀疑他会孤独终老。
老夫人满目慈爱:“三月初五我在府里设了赏花宴,来的都是各家精心养育的好孩子,不能再耽搁了。”
许怀彦说好:“我将那日空出来。”
男婚女嫁有必须要走的过场,这是两家的事,双方长辈都要尊重与体面,他配合。
老夫人好奇:“初三那日你约了谁?”
三月初三是上巳,按理说那日举办赏花宴最好,但许怀彦说不行,他与人有约。
许怀彦:“凌阳伯府窦大姑娘。”
老夫人笑得慈祥:“你果真中意她?”
许怀彦说不是:“是公事,若祖母喜欢她,我没有意见。”
凌阳伯府的门第不高不低,人口也简单;窦宝珠脑袋空空爱慕虚荣,不过这不要紧,这样的人便于掌控。
但这是老夫人最耿耿于怀的事,他答应成亲,可仿佛就是为了给她交待才成亲的,没有一个另眼相待的女子。
但老夫人也明白了,传言只是传言。她这个孙儿主意正,他若真有相中的姑娘,必定不会藏着掖着,他说是公事就一定是公事。
不过那窦姑娘能在上巳之日约孙儿相见,有她的手段与心思,倒也值得作为世子夫人考虑。
“我晓得了,”老夫人试探道:“你姨母那里……”
咚地一声,许怀彦放下茶杯,看向老夫人。
他随他母亲,生了双凤眼,眼尾微微上挑,这样看人时自带迫人的气势,显得冰冷、无情。
老夫人一阵心惊。
这么多年过去,孙子的心结仍旧未解,他虽从来不说,但心里一直对秦氏进门耿耿于怀。
老夫人在心里叹气。
如今一家人还能同在一个屋檐下实属不易,她还不至于昏聩到为了续娶的儿媳得罪最有出息的孙子,老夫人曼声开口:“你姨母那日去不成,我让你二婶陪我。”
许怀彦起身,看不出情绪:“那就有劳祖母与二婶,孙儿告退。”
这就还是生气了,老夫人有些后悔不该试探,连忙扶着藤椅站起来:“用完晚膳再回吧。”
“不了,”许怀彦头也不回,“还有卷宗要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