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将军,将军,您看那条路上有人来了!”
“将军,这便是您要等的人吗?”
北境寒冬的时节,地上光溜溜的,枝头残破、没有一点叶子。通往洛川城偏门的地方,有一条既荒芜又粗野、平日里树木杂草丛生,弯弯曲曲几乎看不清痕迹的小路。不过事到如今、属于自然的装饰全都褪去,小路两旁的景致反而变得清晰了。
朱红的城门轻轻开了一扇,里面站着一位持剑披甲的军官。军官将一手挡在眼前、抬头望了望,只见前方的小路上扬起尘土。不一会儿,一个拿白玉冠子束着头发、披着青色斗篷的人骑着一匹棕色的悍马——那人的身姿在尘土之中,一点一点浮现出来了。
冬日的光影斑斑驳驳,有些明亮,顺着茂林上方的空隙直愣愣的、干干巴巴的洒下来,仿佛整片林子都点着了白黄色的火。那人骑马从林子里穿行出来的时候,他的身躯颠簸着、叫人看不甚清容貌,身子更是被光影劈得四分五裂。
借着城楼的阴凉,军官的眼下得以划出一片黑色的荫影来。然而正是此处的尽头、与前方被烈阳照射的地方,形成了一道醒目的边界线。前来的那人与他的一匹棕色的马,自打出了树林、便咯哒咯哒的在冷寂又炽烈的阳光底下奔跑起来。
彼时那人与马的身旁,唯有一大片光溜溜的土壤、泛射着四周已经快要把地面烤焦的阳光。渐渐的,那人的容貌粗略的显现出来了。军官走上前去、眯起眼来细瞧着——只见那人生得皮肤白皙、面如冠玉,脸型平整,眼睛与眉毛都是细细的、仿佛天生带笑。
军官一面暗暗乐呵着、踱着小步子迎上前去,一面不禁在心里偷想,那人当真是一位俊俏公子。公子身上的蓝色斗篷,在接近他脸庞的地方、上头绣着一环小小的刺绣。那像牡丹花一般的、纯粹的蓝色,把他的脸衬得更白了。
他头上的白玉冠子,令人想到修道人所戴的莲花冠,配上一根小细簪、看起来造型考究又纯美。公子利落地翻身下马,牵着缰绳,像是自有节奏一般、不紧不慢的走来了。他迎面碰上军官,于是先朝军官蔼然地笑了笑,说道:“敢问你家钟将军在哪儿呀?”
“在下乃是新任护国将军,也就是小越将军手下的军师。在下姓祝,亦可以喊我祝公子。此事说来话长……我家将军有事要与你家将军商量。毕竟大战在即、凌云那边刚出了问题,有些事刻不容缓呐。小将军,麻烦了。”
“我便是洛川守将,公子无须再麻烦了。”还未等话说完,军官的眼神便立即一亮。他立刻身躯一转,对公子做出了一个“请”的姿势,想叫公子与他进城再谈。不过横竖瞧见这公子的模样,军官只觉得心里没来由的、莫名觉着他有些熟悉。
军官早前曾有一位老相好,是京城里望族白家的小姐。他本是书生,可惜科举而不得志。再加之小姐家中嫌弃他一穷二白、一无是处,他在重重压迫之下、便上北境从了军。此时此刻、他突然隐约地想起一些旧事来——老相好的小姐有一位朋友,原是女儿身,却喜欢女扮男装、以公子自称。那姑娘名叫阿笙,好像大约是姓祝来着。
虽说在端国之内、始终存有“云凰祝氏”的说法,但军官究竟未曾知道、那姑娘到底来自何方。他与那姑娘的交情,顶多算是点头之交。倘若老相好的此刻还在,怕是立即便会告诉他,姑娘到底是哪里人、今年多大了、拥有那种性格、喜欢讨厌什么罢?
军官的性子里终究还是带着许多文人的隐晦。可偏偏正当此时,他瞧见眼前这个公子、竟然越瞧越像是阿笙了。也许他并非想与阿笙会面,而是想念他那个早已被埋藏在心底犄角旮旯里、那个早已在记忆里落灰的老情人了!
说到底,他之所以投笔从戎,还是出于自己与那姑娘一同的期冀呢。于是他不知怎的,向城门处走着走着、居然鬼使神差般朝着公子咕哝道:“要我说,你便是祝阿笙罢。我看你倒是挺像她的,难不成你是她族里的哥哥、或是她的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