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远处走来一个人,垂头看着地面,两手揣着裤兜,额前有被吹落的头发。
穿着上次见过的那件沾了铁锈的白毛衣,没有厚重羽绒服的遮挡,整个身型也给人一种舒适伸展的感觉。
人的一生当中会遇见各种各样的人,产生的欲望也会是形形色色。
人生来本身就会有贪念,即便是一心向佛、内心平静的人,这种不追求本身也是一种追求。
今见山忽然产生了一种好奇,他想知道,这样一个人内心究竟在渴望什么。
或者说,究竟是什么,在这个人的内心算得上是举足轻重。
“游老师散步?”
避免吓到人,距离五步远的时候,今见山先开口以作提醒。
游弋抬眼,对视两秒后,问:“不忙?”
“甩手掌柜只剩这点儿好处了。”
两人并上肩,沿着湖边缓慢地往前走。
掠过湖面的风轻柔地拂来,不冷,倒是挺醒人头脑。
今见山看向身侧:“以为你见到我,会问是不是赔罪吃饭。”
“我记得我们有联系方式。”
“不知道你说的是不是微信,反正我觉得这联系方式不太靠谱。”
可能是因为天气太好,今见山没忍住又招惹起来。
果然,话一出,本来眺望远处的人缓缓转头,面色上带着点尴尬。
看他嘴唇动了动想要解释什么,不等开口,今见山抢先道:“思来想去听雪屋的座机倒也算不上摆设,之后定好时间联系你。”
游弋笑笑,继续任由风撩拨他的头发。今见山余光看着,内心无数次暗暗叹气。
“几次的采风有效果么?”今见山把宣传册卷起来,放进裤子口袋。
游弋回:“方案后天应该能出。”
“进程算快还是慢?”
南林的活已经磨了很久,如果不是因为很早前出了初步方案,进度绝对不会这么快。
游弋很诚实地回答:“前期处理过大部分,现在完成起来相比较轻松许多。”
“这么说来采风可有可无?”
这句话的潜台词像是在说,“既然可以不用采风,那就此分道扬镳”。
游弋迎着风忽地笑起来,笑声很低,风一吹能散的干干净净。
今见山正大光明静静地看着,待到人挑着眼梢懒懒看过来时,他又不露声色地慢慢挪开视线。
游弋解释:“提交的只是外立面,后期还有室内室外。全部完成至少需要半年时间,之后我才能离开经停回到溥市。”
揣摩了半天才明白话里的意思。
今见山也没忍住笑起来,他低缓地说:“听着怎么不大对劲,你要话里没话,我再说个没有赶你走的意思,是不是显得我有点儿急于解释了?”
“现在看来你比我想的复杂。”游弋笑着摇头。
经停十个玻璃屋中,最抢手的是坐落在第一个岩石上的卧雪屋。
因为沿着卧雪屋再往前走一小截会有片浅滩,而且浅滩的形状酷似三叶草。
今天宿客们全部去了陇溪,别说浅滩了,一路走来都没见到一个人,倒是有一些别的活物。
两人盯着浅滩,足足沉默了一分多钟才看向对方。
游弋微眯了眯眼:“经停养的?”
“丢一只再养一只?”今见山服气地补上一句,“而且丢起来也得是成群结队的丢。”
浅滩里不是别的,正是一群白色身子、绿色脑袋、黄色嘴巴的野鸭子。
野鸭子怕人,两人在原地站着都没敢往跟前凑。
又看了会儿,今见山掏出手机,打开照相功能后半蹲着开始拍照。
游弋揣着兜往他身后挪了挪,从拉近的镜头里去观赏。
毛茸茸的脖子朝后伸着,用扁平的喙挠一挠翅膀底下,又警惕地朝湖中的方向看去。
没几秒再回过头,猛地扎进了水里,滑稽开爱的一幕被一张张定格。
镜头缓缓偏移,这次是个不停摆动尾巴向前滑行的鸭子。
身子底下荡开一层层縠纹,闪耀在羽毛上照出粼粼波光。
“游弋的野鸭子。”今见山轻声喃喃。
游弋:“......”
“如果不知道你这号人,我发朋友圈会这么写。”
今见山说着把自己给逗乐了,他转过身,在投下来的阴影中仰望游弋:“想象一下,如果是这种情况,李棠在底下会怎么评论。”
游弋垂着眼帘看他,想了想说:“游弋?是他妈我认识的那个游弋?”
从认识以来,这是今见山第一次听到游弋说话带脏字。
说出来的跟别人太不一样,因为懒散,字像是含在口里随意地蹦出来,很诡异的好听。
转瞬的怔愣过后,今见山垂下头无声地笑了笑。他抿着嘴转回身子,将相机拉回原景。
周围的柳树和鸭子一同入到框里,他按下快门。
“拂堤杨柳醉春烟,春江水暖鸭先知,就这么着吧。”
接连拍了几张,屏幕上进来了一通电话,是沈容刻。
今见山告诉对方自己在卧雪屋这边,让他直接开车过来。
挂了电话,他站起来:“朋友下午从昌市回来,一个多月没见不定怎么折腾,等从乔纳尔回来之后再作陪?”
“嗯。”
简单的招呼之后,今见山看着游弋的背影在视线里,越来越远。
*
“他是把家都搬回来了?”沈容刻看着从出口走来的人,用胳膊撞了撞旁边,“不会是赃物吧。”
今见山从手机上抬眼,只粗略扫了眼又看回手机:“就怕他有命受贿没命花。”
来人身穿一身军绿色休闲套装,脚踩一双白色篮球鞋,额头裹着一条墨绿色布巾。
困在里面的是一头短而炸的黑色脏辫,释放在外面的是一张不苟言笑的凶狠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