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即张臂,拥住身旁爱人。
韩凛将头一靠,语调是霜雪消融后的春意盎然。
“再往里就是金鱼池了,咱们以前最常去的地方。”
步履轻悄伴着低语呢喃,犹如一阵风,吹过夏日正午树梢。
金鱼池上结着层薄薄的冰,水汽氤氲沾湿了周围石块,摸起来有些滑。
“哇,它们长得可真好!又圆又胖的!”
秦川一手撑在石头上一手抬高半寸,数着里头条条锦红、只只灿黄。
傍边老树早已掉光了叶子,嶙峋枝杈向上伸着,直比屋顶房檐还高。
韩凛耳边传出几声蝉鸣,他知道,这是记忆在跟自己开玩笑。
裹好斗篷坐下,韩凛放任地闭起眼睛。
刹那间,刀光剑影挟着呼喝铮铮,自光阴深处走来。
是两人年幼时的模样。
秦川坐回他身边,双脚勾在一起,前前后后不停荡着。
边晃还边说:“咱俩以前在这儿比武,一比就是两三个时辰!不分胜负不停手,直到其中一方饿着肚子投降!”
“是啊……想想那时候,时间可真多……”韩凛张开眼,目光随之飞向苍穹。
“一天天的,好像根本不知道什么叫累……”
“我现在也不晓得累啊!只要有人做东,请客吃顿好的!”秦川说得起劲儿。
双腿往前抻着,上半身直往后仰。
韩凛被这句话逗笑了。
一面摇头一面乐:“从小到大,饭量长得比个头还快!”
说话间,不禁想起秦川九岁时,一人解决四只烤鸡的惊人壮举。
“哎,转眼这么些年啊……当初舞刀弄枪的小孩子……如今也领兵做了将军,马上就要出征了……”
后边儿这句他叹得很轻,似乎怕吵醒什么。
秦川扭头看向韩凛,不料对方亦回首向自己这边望来。
满目荒芜、遍地萧疏,流露着临别前的怅然失落。
“第一次啊……”秦川默默想。
这还是韩凛第一次,作为军人亲眷而非中州帝王,坦诚心底的悲伤与担忧。
他站起身,悄然解下腰边隙月,打横举到韩凛面前。
当即道:“帮我拿着!”
“嗯?”不知他要做什么,韩凛稀里糊涂抬手,握住那红褐梨木刀鞘。
一瞬间锋刃凛然、列缺霹雳,激越之声乘风而起。
秦川紧握隙月,一记龙舞回旋可谓精彩至极。
只见其旁依寒塘、背抵枯枝,一身丹秫红点缀在青台金瓦间。
巍巍然阳煦山立,亮堂堂月韵霞姿。
“大风起兮云飞扬!”秦川顺势拧身,将刀揽过。
旋即一腿直一腿曲,送出《大风歌》起首之句。
语调高亢、壮怀激烈。
但瞧他一式踢蹬,宛若虎狼当关。
刀光斜斜划出条弧线,左臂高举头顶,亮相俊逸洒脱。
不等韩凛处赞叹句好,秦川那儿便又换了招式。
一记横砍,力带千钧,震得枝条沙沙直摇。
上撩刀法灵巧轻盈,犹如雀鸟振翅。
“威加海内兮归故乡!”他笑着吟出第二句。
竖劈之姿大开大合,刀尖点在地上,好似雨打沙滩。
韩凛读懂了其中蕴意——纵破南北,横扫八荒!
这是秦川,对中州和自己的承诺。
“安得猛士兮守四方……”他昂着脖子悄悄想。
“傻小子,有你在中州就不缺猛士英雄……哪里还需要再问呢……”
利刃剐过地面的声响,着实算不上动听。
秦川收刀抬手,瞬接两下左右格挡。
最后一招直刺,快如奔雷闪电。
“猛士奋戈兮守四方!”诗句传诵千年,岂料今日被改了新词儿。
年轻将军笑意恣肆,朝着韩凛扬一扬眉,似夸耀更似叫阵。
“好!好气势,好魄力!”对面闻言,一把甩下披风。
斜明顷刻出鞘,锋芒四射、光焰逼人。
韩凛将其衔在手里挽过两圈花,当即一个跨步接上隙月。
两刀刀尖抵着刀柄,兀自发出兴奋嗡鸣。
“猛士奋戈兮守四方!”他念着秦川改过的诗。
气若重溟千钟酿,魄如层峦万仞裁。
目光对上目光,犹如一片火融进另一片火。
蓦地迸射出,足以烧融天地万物的浩大声势。
“嚯!”一声断喝,南北齐发。
两人凭借多年默契,在同一时刻腾空旋身,拉开了彼此距离。
斜砍来自东西方向,皆被秦川轻松挡下、巧妙化解。
唯有末了那手当胸直突,动作太快太急。
迫使其只得向后折腰,生生避开凌厉一击。
“威加海内兮归故乡!”韩凛语出铿锵,瞅准时机再次将刀送了出去。
隙月与斜明交叉在两人身前,响声震彻四方。
以至池上冰层,亦跟着裂开道道隙缝。
霜风贴面刮过,当真比先前更冷。
小心翼翼收回隙月,秦川替韩凛系好斗篷。
乐呵呵执起对方手道:“下一站——杯莫停,不知官人可愿赏光?”
“你!”韩凛眉头一皱,心内不平之气愈盛。
“你怎么知道,我还安排了杯莫停?”问出的话掺着两分嗔怪,听起来更娇了。
“呵呵,这还用得着猜啊?不美滋滋吃上一顿,怎么能叫践行酒呢?”秦川状似轻挑,言语却三分假七分真。
既然韩凛不愿面对那三个字,不如就让自己来吧。
也好叫他安心、放心,相信自己会旗开得胜、逢凶化吉。
“哟,这会子你倒无师自通、神机妙算了!”离愁别绪化解在轻松氛围里,吊起韩凛嘴角弯弯。
“秦将军既有如此本事,不妨再卜一卦,人家还准备了哪些好东西?”
他将胳膊从披风里抖出来,贴上对方耳廓慢慢揉着。
一对晶亮眼睛眨巴眨巴的,流出几许天真单纯。
秦川根本没觉出此招用意。
剑眉一挑,笑嘻嘻道:“官人向来体贴,此番必定重金包下金樽居,再来一出故地重游!”
讲到这儿他故意停下来,欣赏起爱人面上表情。
从其微翘抖动的嘴巴来看,秦川知道自己又猜对了。
“官人别急啊,为夫还没说完呢!”瞧那一脸得意嚣张,韩凛真是气得心肝儿都疼。
还偏要装出副无辜纯良,引人接着往下说。
秦川不疑有他,乐颠颠继续道:“今儿是正月十五,天上明月逐人,地下花灯如昼。官人嗜好风雅,家里布置自是必不可少。”
韩凛不知费了多大力气,才掰正自己嘴巴。
艰难挤出个甜美微笑问:“哦?那你倒说说,我会把家里布置成什么样?”
“这个嘛……”秦川以手摸着下巴,想了想说。
“屋中陈设本就喜气,倒不用多添什么,加一两个熏笼刚刚好。”
“重点是在院儿里!我猜官人肯定一早交代孙著,将些个时新花灯挂到檐下!至于石桌石凳上嘛,就放些造型别致精巧的增添情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