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淮刚一踏进月亮门,就见萧路坐在翠竹前的石凳上。
正拾掇炉子准备烧水。
那动作,依旧美得像一场梦——
一场时隔多年,仍令自己欲罢不能的美梦。
脚步不由得放缓了,连呼吸都轻了许多。
整日奔波带来的疲惫与僵硬,也跟着着眼中倒映出的清影,越来越淡、越来越浅。
随着跨进院里的最后一步,被尽数丢在了门外。
现在,他恍若一个全新的人。
清清静静、干干净净。
终于得享片刻安宁。
就在秦淮迈着步子往里走时,萧路亦抬头看见了他。
凉风摇曳竹千杆,更吹开眼底的笑。
他点点头,轻声对秦淮说:“进来吧,水一会儿就烧好。”
便再没了言语。
临近八月的玉轮,无论如何都算不上圆满澄亮。
却因着萧路一句话、一声笑。
在秦淮眼前铺张成,十足得盛大与完满。
酒都没能染醉的心,在这片淡雅温柔中,蒙上了闲适的醉意。
借着这股酒劲儿,他干脆放肆撒起欢来。
走着走着忽然停住,一手捂头,一手似拍似摸往前伸。
脚步也东倒西歪、左摇右晃。
整个人,颇有些酩酊大醉后的迷糊和逍遥。
只不过,无论秦淮怎么刻意松垮身形。
笔直脊背还是如一杆明晃晃的枪,直直刺向苍穹。
“茶沏得了,快喝口润润吧。”戏台已搭了好半天,但萧路并不去瞧。
只一味忙着收拾茶炉子。
在碳火滚烫中,秦淮闻见了茉莉香片的浓郁。
青中带金的色泽,顺着萧路双手起伏,被依次倒进粗陶碗里。
秦淮两臂一屈,趴到桌子上。
尽可能装出副,不胜酒力的样子。
“唔……今儿晚上我喝得难受,你答应我的醒酒汤呢?怎么换成这个啦?”
正给壶里续水的萧路一听这话,笑声终于是憋不住了。
“扑哧”一下乐了出来。
将杯盏,往对方面前推了推。
“我可刚伺候完一个醉酒的,你这装得一点儿也不像。要么留在这儿安安心心喝茶,要么赶紧回去睡觉。”
“嘿嘿,我选喝茶,喝茶!”秦淮听得此语,一下从石桌上撑起来。
握着小小一只茶盏,放在鼻端轻轻嗅闻。
既真诚又夸张道:“嗯,香!实在是香!”
萧路抬起头白他一眼,跟着坐回位置上,与其面对着面。
花香与茶香,往复交织在这清朗良夜里。
升起一段又一段,欲说还休的心事。
秦川觉察到自己的沉默。
攥了攥温热茶杯,决定以“秦川”作为开场。
呵呵一笑后,只听他道:“你说刚伺候完一个醉酒的,怎嘛?那家伙喝多了,竟敢劳动你服侍他?”
“那倒不是。”萧路了解秦淮性子,对于秦川向来不多插手。
如今明确郑重地问起,只是借此来逃避内心空落。
是的,秦淮不想说自己的行程。
做了什么,又算了什么。
毕竟有很多很多事,作为中州大将军他责无旁贷。
而作为秦淮个人,他并不想如此。
他想简单一点、再简单一点。
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
不必费心演戏,更无需虚情假意。
在这一点上,秦淮实在是羡慕秦川!
“是南夏那小将军喝多了,估计是不放心,秦川就把他带回来了。”
想起适才那一叠声“神仙”,萧路显然又有些不好意思。
秦淮换上个笑,重拿起杯茶。
“这种事儿,的确像他能做出来的!肯定给你添了不少麻烦,他平日舞刀弄枪惯了,哪里会照顾醉酒之人?”
见对面没有转换话题的意思,萧路索性跟着往下说。
他并不心急。
他们两人还有的是时间。
“倒也不能这么说,大小伙子嘛心粗点儿也正常。我就是帮忙喂了碗醒酒汤,这不刚回别苑不一会儿,你就到了。”
“哇,专门给我备的醒酒汤!就这么没有了!”
秦淮一听,还不乐意了。
故意压低的嗓音,听上去很像秦川。
“哎,你多大啦?还跟两个孩子争!”萧路笑着伸出胳膊,在其手背上拍了一下。
不经意间,竟流露出一家之主的威严风范。
见对面兴致正高,秦淮自是打蛇随棍上。
一边摸着手背一边道:“不给喝醒酒汤就算了,怎么还打人呢?果然是师徒情深,我这个外人可比不了!”
说完沉下目光,以一种既近又远的眼神望向萧路。
于眸中酝酿许久的话语,借着夜色深浓,流转在两人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