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发的时刻,转眼即到。
毕竟三日光景,满打满算不过三十六个时辰。
从秦川接到情报命众人归家,再到说好的集合时辰之间。
最多也只有二十五个时辰左右。
当他最后一次清点完随身物品,从马厩里牵过破军时,并没有跟任何人说声再见。
而是如往常一样,回身看了看府里一重重门。
然后翻身上马奔向前方。
夕阳的光影染红了别苑,也染红了萧路正在作画的手。
久久压抑的情绪,在这团勾人惆怅的残红中,终究还是败下阵来。
他有些颓然地搁下笔,对着不远处正在看书的秦淮。
“秦川……应该回…飞骑营了吧?”
“是啊,看时辰,应该已经出发了。”
秦淮搁下手里的书,看向萧路。
等着对方,把心里话说出来。
或许是被看得有些不自在,又或许是接下来要说的话,让自己不自在。
只见萧路望着门口投下的金红。
缓缓道:“再见面,怕就要到季夏了吧?”
语气,听不出什么波动。
“是啊,再快也要到那会儿了。”秦淮回答。
声音依然浑厚有力,不知为何却没有挪动步子。
“自降之日起就伴随着离别的人,居然还这么拖泥带水的,真是让将军见笑了……”
萧路重新拿起笔,勾勒着未完的山峰。
只是笔力明显乱了,愈发显得群山怪石嶙峋、巍峨异常。
秦淮心中,盘旋着用各种字体写成的安慰之语,可哪一句都觉得不好。
半晌沉寂过后,他将叹息压在喉头,故作轻松地道:
“会好的……等他策马归来,出现在你面前……比去时更高、更瘦,也更憔悴的时候,就会好的……”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萧路打断了秦淮的话。
这是他第一次这么做!
很不礼貌也很粗鲁,但他实在是忍不住了。
“你想借这件事情,让我习惯你们的出征和离开,因为你和秦川一样——都是将军!都是将来中州开疆拓土的利器!”
“可是秦淮,我要告诉你的是——唯独离别,我是不会习惯的!就像一个饿着肚子长大的人,一旦让他抓住粮食,就再也不会放手了!”
被掩埋的叹息,还是出现了。
伴着秦淮眼里,黯淡的光芒。
他心虚似地低下头去,彻底没有了言语。
“所以,秦淮……我是不会跟你说再见的!”
萧路重新放下笔,语气又回到了平时的样子。
“我想跟你们在一起,无论是什么地方——北夷也好、南夏也好,就算是天涯海角,我都会跟你们一起去!”
炽热的暖流,顷刻间席卷秦淮全身。
在血脉里流淌一圈后,再次聚拢回心房。
激起他关于宿命的些许恐惧,以及对于情感更加剧烈的贪婪。
萧路似乎感觉到,自己胸前与那块玉佩接触的地方,忽然烫了一下。
但也仅仅,是一瞬间的事儿。
所以便没有深究,权当是自己的错觉。
直到这个时候秦淮才发现,在这件事上真正看不开、放不下的,其实是自己。
他终于站起身,挪步到萧路所在的书桌前。
看着对方期待的眼神,一字一句答应道:“好,咱们一言为定!”
随即变出一副笑模样,压低声音说:“以后,秦某也是有家属,随军出征的人了。”
这话可把萧路逗乐了,回应着秦淮的目光。
问:”只是家属?难道参谋和军师,萧某就当不得吗?”
秦淮明白,萧路是在用这样的方式表明——若是战端无可避免,他愿意为中州或者说是为秦家,尽一份力。
“当得当得……先生在我这儿,什么都当得,我都求之不得!”
秦淮压下心中冲动,将自己的笑容再推上一个高峰。
随后便去看萧路,搁在桌上的画。
“你画的,是朔杨城外的牢沙关?”只一眼,他就认出了那个地方。
“嗯。”萧路点点头。
似乎对秦淮身居京城,却能一眼认出此地,丝毫不觉意外。
他继续说:“我以前游历的时候去过那里,还到过北夷与中州交界的草原。那时候已经很冷了,方圆几十里地都看不见人影。”
“这山……”秦淮指了指,其在心烦意乱中画下的山脉。
“就是断雁岭了吧?”
萧路点点头。
“画成这样都认得出来,真难为你的眼力!是啊,就是断雁岭,飞骑营的必经之地!”
“你知道吗?当我看着那副长河落日、大漠孤烟的场景,心里竟没来由得,有些激动……竟像生我养我的地方,就在那片荒芜广袤之中一样。”
萧路的语速不禁加快了,眼里闪动着向往的光。
“那是一种乡愁……对,就是一种乡愁!”
“每一个亲眼见过那里的人,都会忍不住被它吸引……仿佛是神明遗弃的秘密之地,潜藏着无限奥秘和真相,今生与来世……”
秦淮与萧路肩并肩站着。
跟随他的描述和笔墨,尽可能想象着那些场景。
他看见,年轻的萧路孤身一人,背靠夕阳、吹响竹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