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几天里,与盘旋在卫信苑上空的风云相比,朝堂上下一致表现出的河清海晏,显然更具迷惑性。
中州与北夷即将和亲的消息不胫而走,穿过宫墙、绕过街巷、跳到每家每户门上。
变成人们手里忙着的活计、端着的碗筷,和北夷使者们不停碰撞的酒杯。
在精心打造的温柔陷阱中,那三位从没和睦过的使团实权派人物,早被一碗碗对症熬煮的迷魂汤,灌得浑身酥麻、眼冒金星。
他们下榻的驿站前头每天都门庭若市、热闹非常。
一到晌午,三驾自不同方向而来的马车,就会汇聚到这条并不算很宽的路上。
二更时分,又像约定好了似的,再齐齐把人给送回来。
日复一日,精准如同随阳光变换的影子,从来没有例外。
起初,正使和左右副使在门前碰了面,多少还能说上两句话。
虽然夹枪带棒的,脸上的笑容也像在咬牙切齿,可好歹顾着有外人在场。
几人又一同代表北夷,不愿撕下最后一层伪装彼此怨毒相见。
但随着穆王、齐王、徐铭石,三家联手的精湛表演。
以及种种直击要害的肺腑之言,这几个草原莽汉便彻底着了道。
不仅彼此间没了语言和眼神的交流,就连同行的仆从也一并搁置脑后。
每天除了深夜回驿站,关上门睡到天光大亮,就是坐在屋里等车马来接。
将中州几人引为知己,大有反认他乡是故乡的架势。
这不,二更的梆子刚响过不久,驿丞便听见外头有喧哗之声。
明明没多少人,吵得却像有千军万马。
只是那军不是什么正轨军,而是群整日烂醉的流寇;
马也不是什么正经马,丁零当啷的十分轻浮孟浪。
在这团混乱的音浪里,一把低沉的嗓音犹如定海神针般,立在了中央。
朝着门内招呼道:“哎,出来几个人搭把手,扶贵使回房!”
驿丞辨认出那是穆王的动静,赶紧招呼了两个伙计开门帮忙。
春夜下,只见外头三辆马车整齐停靠在路旁,彼此挨得不算近,亦没有任何交流。
徒留纠缠在一起的酒气,热络攀谈着。
驿丞皱了皱眉。
果然呐,甭管什么好酒,在人肚肠里逛过一圈儿,出来都是一个味儿。
跟出来的两个伙计在指挥下,架起马车中北夷正使的两条胳膊,想要将人慢慢挪下车厢。
可酒醉的八尺壮汉在如此时刻,根本就是头倒下的牛,哪能那么容易拖动?
两人忍着刺鼻的酒气又试了几回,直到满头大汗,才将将把正使移下马车。
“哈哈哈!”穆王在一旁看着,大笑起来。
他扶住正使勉强抬起的手,丝毫不介意扑到脸上的气息,朝着那俩小伙子道:
“去!去上边儿叫几个北夷使节下来,他们力气大!”
如蒙了皇恩特赦般,伙计打了个千儿就冲进屋门。
顿时觉得房里空气真是新鲜,两人都忍不住猛吸了几口。
以驱赶鼻腔内残存的、令人作呕的气味。
在这段等待的空白里,齐王那辆挂着铃铛和小灯笼的鲜丽马车,缓缓撩开帘子。
银铃般的笑声,散进众人耳中。
一抹荷叶绿的身影随即跃下,挥动在身前的宽大折扇,就像朵盛开的莲花。
不得不说与如今季节很不相配,既轻佻浮夸,又不合时宜。
跟在齐王后头下车的,则是北夷右副使。
看那脚底打滑的样子,也已经拿酒淹到脖子了。
但比不省人事的正使要好些,还能说能动,能发出恶毒的打趣和调笑。
他扶着车辕站稳后,一把便拉住了齐王手腕,醉语加上笑声,愈发含混不清。
“哈哈哈,老弟啊,等、等我办完这桩差、差事儿回去……一定要请、请你去做客……”
随着胃里翻腾的酒意上涌,右副使打了几下晃。
可就算如此,也没能打断他的遐想。
“到、到时候……也让你见识见识,我们北夷的美、美人儿……”
“嘿嘿嘿,就、就是不知道,老、老弟你这小身板,扛不扛得住……”
说完,一阵酒嗝接连而来。
使他不得不先弯下腰,以压制肚内的翻江倒海。
齐王笑着给面前这人拍背,言辞亲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