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他们的话,巫马回忆着沿路所看到的店铺街巷,的确没有任何装饰。
别说彩绸锦缎了,就是灯笼都没看见半个。
但每个行路之人,脸上皆是喜气洋洋,过往谈论的也全是即将到来的大婚。
很有种不拘小节,但上下一心的劲儿,惹得他内心充满羡慕。
只不过,对于那一见钟情的说辞,巫马是不相信的。
在他看来,这正是中州帝的高明之处。
借由联姻来笼络当朝丞相,稳固其在朝堂上的地位,也为中州留住了人才。
所以,这桩姻缘说到底更像一场交易,是让各方利益最大化的、稳赚不赔的交易。
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并未着人点灯,巫马就躺到了床榻上。
这榻确实是又窄小、又坚硬,硌得他毫无睡意。
只得睁着眼看上方朴素的床帐,心里想着南夏,接下来该往哪里走。
不知不觉,梆子响过了一次又一次。
半寐半醒间,巫马低沉地叹息,就如缓缓积攒起的露水。
压在每一个冒出来的念头上,让他喘不过气。
随着婚期的日益临近,中州宫中的内府和司礼部,忙得可谓是不可开交、热火朝天。
而各国的使团,也陆陆续续抵达中州都城,犹如百川归海,汇集于一处。
然而,与这热闹忙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的,则是韩凛从颁布婚讯起,就一并下达的节俭之令。
旨意中,白纸黑字规定得清清楚楚,各地不许借由大婚铺张浪费。
除都城外的其他官府,无需特意装扮街道。
就算是京城里的装饰,也基本采用当年库房中的存货,只在些必须处着意增添即可。
就连各国使者的下榻之处,也直接安排在了百物街。
说一方面可解众人思乡之意,一方面又能节省开销。
当然了,韩凛从来不是个刻薄的人。
有如此政令实在是顾及到百姓生计,不欲因自己大婚而开奢靡的先例。
可私下,为了弥补陈子舟在流言中所受的屈辱,更为彰显皇家对陈瑜亭的信任。
他特地命人请来了两位,当年东蜀地区的老裁缝,配合内府匠人,为新后打造嫁衣。
务求将东蜀工艺与中州风格进行融合,制出一整套与众不同的凤冠霞帔来。
不仅如此,韩凛还力排众议,改了中州皇室婚礼的定规。
大婚当天,由陈瑜亭携女之手,一起走过乾正门。
自己则行降阶之礼,从当朝丞相手中接过中州新后。
这样做,不仅能给足陈家体面,显示出皇恩浩荡。
更能让满朝文武接收到明确的信号,那就是——
中州皇室与陈氏一门密不可分,毫无嫌隙。
将来若有人还想诋毁败坏,必得先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
将所有事宜安排妥善后,韩凛便进入到了一种,近乎不眠不休的状态里。
不是上朝就是批奏疏,要么就是会见大臣、询问政令。
实在没事儿可做了,就自己一个人看书下棋,或者作画习武。
总之,除了夜里睡着的两三个时辰里,他没有一刻是闲着的。
虽然自那晚之后,韩凛再未提起过秦川。
可在每一个失神的间隙,孙著看见那不自觉弯起的眉眼,就知道韩凛在思念故人故事。
这种沉默的消耗和煎熬,是他在补偿对秦川的亏欠。
但这为世所不容的情感,跟对陈子舟的愧疚不一样。
永远都不能宣之于口,只能默默承受。
孙著一直陪在韩凛身边,看着他用如此自虐的方式,来发泄心中最大的隐痛,却什么劝说的话都讲不出来。
只得和三个徒弟倒班似的,时时跟在陛下左右。
给他的无可奈何,带去些许微薄的慰藉和体谅。
起初,孙著还有些不明白,为何在向陈大人提亲前,陛下和秦将军要做得这么绝,一点后路都不留?
若是陈家抵死不愿,岂不是虚惊一场?
他更想不明白,为何秦将军会在看到婚车的刹那,就明白了圣上的安排。
然后一句也不问地,接受了这个结果?
可现在,他一天一天看着,终于懂得了两人的苦心。
陛下和秦将军,是全天下最了解彼此的人。
他们心中虽有情爱,却始终抵不过家国天下。
两人对中州的热爱与责任,远不是旁人能够想象和比拟的。
他们尊重对方、尊重这份感情,才会如此干脆利落的挥剑断情丝。
这不仅是大丈夫的道义,更是对陈家的诚意!
在每一个日夜交替中,时间再一次展示出它残酷的公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