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路心下暗暗安慰着自己,终于还是妥协了。
“秦将军对我有知遇之情,你也对小松呵护备至。”
“这些本就无以为报,如果在一起吃顿饭能让彼此开心些,那实在不该拒绝。”
“多谢师父!”秦川闻听此语,立刻站起来郑重行礼。
然后,又朝着院子里孩童喊道:“小松,晚上哥哥来接你吃年夜饭!”
小松那笑脸还是大大的,配上大红袄和虎头帽,越看越像贴在墙上的年画娃娃。
秦川被自己这联想逗乐了,憋着笑向萧路告辞。
看着那远去的背影,萧路目光温润又柔和,像是阳光折射进了眼底。
他轻声自语道:
“这孩子真是,刚才还低落成那般模样,转眼就云开雾散了。把小松交给他,真是找对了人。”
只是这短短片刻失神,不安分的异样感再次浸染上萧路心头——
刚刚,真是自己多心了吗?
自己这个异乡人,对于秦家来说本就只有客情罢了。
可为何在听到秦川的讲述时,自己心里竟会跟着凄凉酸楚。
甚至萌生出一种,不可得的幽怨哀婉?
当然,此时的萧路并不知道。
他这个从清影里步下红尘的谪仙,既然化了凡胎就免不了要动凡心。
只不过这凡心一动,他就要如孩童般重头学起。
连同爱恨、依恋、烦恼以及扎根在暗处的相思……
等秦川再转回正堂时,秦淮已斟好了茶慢悠悠喝着。
整个人包裹在一团闲适安逸中,眉眼舒展、姿态放松。
看到父亲如此,秦川是打心底里高兴!
这座宅邸,自从多了先生和小松,就好像重新焕发出生机一样!
“萧先生答应了,晚上会带着小松过来。”秦川进了屋,规矩回话。
“嗯,大家一起也热闹些。”秦淮放下茶碗,走到秦川身边拍了拍他肩膀。
“川儿,为父明白这些年是委屈你了……”
“咱们秦家虽官高爵显,人丁却不旺。打小儿就你一个,跟着我这个带惯了兵的爹,也是无趣得很。”
秦川不知父亲今日为何要说起这些,刚想开解几句,却被秦淮拦下。
“你听我把话说完——”
叹息如滑过书页的手,停留在过去的年月上,秦淮继续道。
“川儿,你能长成这般模样,为父真的很欣慰、很自豪,同时也很愧疚缺席了你的童年。”
“所以,在你被先帝亲选为当今圣上伴读时,我是既紧张又庆幸。”
“紧张在于伴君如伴虎,更不知过早接触皇家,对于你的成长来说究竟有无益处。”
“可我又打心底里高兴,因为这样就能经常见到你了,虽然是以师生的身份,可总算有机会参与进你的人生。”
秦川默默听着,眼里泛起盈盈波光,鼻子酸涩,心里胀得满满的。
“现在,你已经有足够的力量去保护身边人,假以时日,带兵守一方安宁亦是不在话下。”
“为父希望你——我的儿子——秦府的长子长孙,有一天能像雄鹰一样翱翔天际,实现祖祖辈辈的理想!”
“只是你这孩子太重感情……这是好事却也有可能坏事。你能体恤他人疾苦危难,所以不至沦为杀伐的工具,这是好事。”
“可若过于被感情羁绊,成了断不了线的风筝,这又成了坏事。”
“父亲今日何故说这样的话?是孩儿哪里做得不对吗?还请父亲指教!”
秦川明显察觉到对方话里有话,焦急询问道。
“不是,不是,你别紧张!”
“只是为父想着,你过了年就满十八岁了。中州律法规定,男子满十八岁即为成年,你差不多也该领受官职,闯出一番属于自己的天地了。”
秦淮今日很有耐心,他看着自己儿子的眼睛。
千言万语汇成句句叮嘱,都是作为父亲的良苦用心。
“到时候,所有事情都得你自己拿主意。一个考虑不到,就有可能干系千万性命!”
“所以遇事不能急——要多思、要多想,要相信自己的判断,要有决心和勇气。”
泪水再也抑制不住,从眼角滑落。
顺着脸颊轮廓向下滴在手背上,带着灼人的温度。
秦川没有抬手去擦,秦淮只是温和地看着,并未言语。
秦川觉得,此刻的父亲真像一座山啊!
他用自己的肩头扛着这个家,扛着中州万千将士百姓。
自己一直是这山脚下的孩子,安然沉睡在他坚毅的怀抱里。
而从今往后,自己也要长成一座山了。
一座同样坚实的山。
包容着一切、守护着一切,以天下为重、以苍生为重!
明白了父亲用心后,秦川眼里再次亮起光来。
只是与以前的踔跃莽撞不同,这光似乎带上了重量。
沉实深邃,如同广袤的宇宙。
“好了,和你娘说说话吧。我还有些公事要处理。”
秦淮用手抚上秦川额头。
手掌上深壑的纹路,是多年习武和操劳的见证。
在秦川看来,却如同勋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