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除夕当日,真可说是艳阳高照,从未有过的好天气。
身上虽还是冷的,可每当抬头望向天边金乌,心里却仍有热流涌动。
节庆总会给平淡日子,带来些别样的期待。
在这天里,人们的心情也往往会比素日好些。
看人看事的眼光,就像蒙了块柔软暖缎,格外包容、格外亲厚。
脸上的笑亦比往常更加喜庆、更加真诚。
或许,这就是“节日”被创造出来的意义所在。
让人们有机会,发现天地间的美好与纯善,珍惜身边拥有的一切。
同时,又对未来多了些指望和期盼。
而将军府的主人家,也一早备好了各色红包福袋。
由秦川穿宅过院一一发给家下人,以犒劳他们一年来的辛苦与忠心。
院儿里各处,都张灯结彩。
贴着对联、挂着灯笼,真是派喜气洋洋、欣欣向荣之景。
一路走来,秦川心头亦被照得暖暖和和。
他打小儿就喜欢过年,不仅是因为能见到经常不在家的父亲。
更是因为每过一个春节,就意味着中州又太平了一年。
这便是年幼的秦川,对“天下太平”的最初理解。
看着人来人往、听着熙熙攘攘,就是一个孩童心里对“平安”的定义。
渐渐地,随着时间推移他长大了。
终于有能力用自己的方式,守护这从小看到大的一切。
秦川是多想让每家每户都能挂上灯笼,多想让老弱鳏寡都能有所赡养。
多想让每个人的碗里都有肉、仓里都有粮。
当然,他更想,有那么一天——
世间再无战火纷飞,再无兵士血染沙场。
一想到这些,秦川的心会不自觉地疼,就像害怕会弄丢什么宝物一样。
而这自年幼起就如影随形的疼痛,一直伴着成长,融进骨血里。
让他在成为一名军人的同时,又常怀慈悲之心。
只是现在的秦川还不知道,这将是种多么可贵又高尚的品质。
与一片红色堆叠出的喜气不同,别苑里依旧是清清淡淡。
翠竹映着栏杆,阳光照着白墙,有种难得的清爽感。
像条素色的绢,而小松则是这绢上唯一的亮色。
只见他穿着件大红袄子,手举着风车来回跑,如火苗跳动闪耀。
萧路还是如往常那般坐在廊下,笑着看他。
“师父。”一声伴着笑的呼唤,引着萧路抬眼看去。
随即,一个明眸皓齿的公子哥映入眼帘,身着朱红色斗篷,快步向自己走来。
风自四面八方汇集到他脚下,展开的斗篷在身侧张合。
无不显示这年轻人,避无可避的锋芒与朝气。
萧路笑了,笑容里的温度比从前暖了许多。
每当跟秦川在一起,他都能感受到,这个少年身上旺盛的生命力。
比太阳还热,比星辰更亮。
也只有在面对秦川的时候,萧路才会油然而生出一种“年轻真好”的感叹——
年轻,意味着无限的可能性。
他们还没真正见识到天地的广大,所以这心比天地更大!
大到能够容纳一切。
包括未来、包括梦想,甚至包括也许永远都到不了的彼岸。
萧路神思飘忽这一瞬,秦川已到了近前。
执手行礼后道:“父亲让我来邀您和小松,晚上一同吃年夜饭。”
说完,一撩斗篷就坐到了廊下。
“这就不必了,除夕之夜各家祭祖,我们不过借住在此,怎好打扰。”
这回萧路拒绝得很利落,好像猜到了会有这么一出似的。
一声低到听不清的叹息从秦川口中飘出,扰动起小片白色雾气。
他用尽量欢快的语调说:“往年我总盼着过节……”
“父亲闲暇在家的日子本就不多,过节是最好不过的相处机会,我能一连好几日都看到他。”
“可内心深处我也怕过节……每次庆祝都像是走个过场,等席撤了、人散了,我和父亲只能对着屋子里的牌位守岁……”
轻快的语气终究还是弱了下去,如绑了石头的麻袋沉进水底。
“我怀念那些故去的秦家祖辈,更想念娘亲……可我最希望的,还是父亲能够看开,能从失去娘亲的痛苦里走出来……”
“娘亲去时我还很小,但我能感觉到,父亲的一部分灵魂,跟着娘亲走了——作为丈夫的他走了……”
“此后留在这世间的,只有父亲和将军这两个角色——是,父亲和将军他做得都很好。”
“可我总盼着有一天,父亲的笑或者哭,能为了他自己……”
萧路安静听着,如一棵经年青松般扎根。
带着了解与宽和,包容下目之所及的一切。
就连一边玩耍的小松,都停下动作往这边瞧着,似是觉察到了什么异样。
等秦川说完,萧路待要开口,却猛然捕捉到对方适才语句里的古怪。
刚刚的话就好像在说,能让秦淮敞开心扉的人,是自己一样。
或许是多心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