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
听到他微微颤抖的声音,妈妈叹了口气:“小怀已经拿到柯蒂斯的录取通知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回国后忽然又参加了推免考核。”
“他爸爸得到消息时,打电话问他,他说自己不愿意出国。”
老妈轻柔的话,如同一柄重锤,以千钧之势砸在徐进心口。
疼得他直不起腰。
徐进只好将背弯起来,头深深地埋下去。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还能因为什么呢,因为奶奶生病了,因为他留在国内走不了,因为安明怀觉得他是这个小家的一份子,不能拍拍屁股潇洒地一走四年。
他忽然想起安明怀回来的那个下午,他俩抱在一起睡觉,安明怀和他说话时,始终没有抬过头。
安明怀不是在遗憾难过,而是知道自己演技不好,怕被揭穿,不敢抬头看他。
刚才喝下去的冰水,如同一把利刃,破开喉咙扎进胃里,一路都是冰碴,一路都是痛的。
痛得他唇色发白。
妈妈有点不忍心,但是为了安明怀,却又不得不继续说:
“他和你恋爱的事,我和他爸爸其实不反对的,但是在学校里闹得沸沸扬扬,对他终究不好。那些话有多伤人,想必你也清楚。”
老爸脸皮抽动几下,嘴唇翕张,却硬忍住了没有反驳妈妈的话。
韩鹏恶心的嘴脸,还有昨天那几个人的话,又浮现在徐进脑海里。
徐进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看不见摸不着的,重重压在他身上。
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妈妈还在继续说:“你大他几岁,已经走上社会,应该知道对未来的打算,远比年少时一时热血上头更重要。”
“他想不到这些,你要替他想想的。”
“我知道……”徐进的声音几不可闻,老爸和妈妈却听得清清楚楚。
安明怀年纪还小,有热血有激情,相信爱意可以抵过一切。
但是。
但是爱意总会有被时间冲淡,等到激情消失的时候,安明怀会后悔吗?
后悔当初为了一个人,承受世俗苛责的目光,放弃了出国留学的机会,放弃了可以拥有更广阔世界的未来。
会不会有一天,他也变成了安明怀不堪回首的过去,成了一道他年少轻狂时留下的疤痕。
徐进感觉胸口逐渐被攥紧,只能大口喘着气,试图挣脱这股窒息感。
生活中会有长久的爱情吗?
他没有见过。
又怎么能保证安明怀不会后悔。
妈妈看他这样,心里也难受,只好撇过头,握住老爸的手。
侍应生敲响包厢门开始上菜,妈妈用公筷,给徐进加了一块子凉拌荠菜:“先吃饭吧小徐,吃完再说。”
荠菜微辣,带着苦味。
徐进吃了两口,恍然想起刚开春时,奶奶去地里挖了些荠菜,焯水后冻在冰柜里,说是等安明怀从国外回来后,给他包饺子。
结果饺子还没吃上,奶奶就摔倒了。
或许是酒店为了更多的保留荠菜的味道,焯水时间很短,那股野菜的苦涩辛辣完全没有去掉。
徐进嚼了两口,就被辣红了眼眶。
仔细想想,安明怀错过的,不止荠菜饺子,还有蒸槐花,苜蓿芽,拌香椿。
今年的这个春天,他们走得太过匆忙,忙着向前走,忙着想以后。等终于可以慢下脚步时,已经错过了时节。
春天过去了。
说是吃饭,其实三个人都食不下咽。
勉强将端来的菜动了几口,他们都放下了筷子,老爸又说带徐进去个地方。
徐进早就有准备,但是看到本市最大的剧院时,心底还是忍不住开始紧张。
老爸在这里有熟人,给他们留了最好的位置——今天下午有一个交响乐团的演出。
正好赶上周末,剧院里观众很多。
徐进跟着他俩从后往前走,经过观众席,目之所及都是黑压压的后脑勺。
观众席上灯光很暗,只能勉强看清脚下的路,他走的有些踉跄,却始终没有摔倒。
说实话徐进对这些东西欣赏不来,他是个粗人,听音乐不过是听个响。
身边老爸和妈妈却听得很专注。
徐进便将自己的视线,放在钢琴师身上。
快到尾声时,有一段钢琴独奏,灯光便打在那人身上。
和开家长会时,安明怀弹琴一样。
四周都暗下去,唯一的灯落在安明怀身上,璀璨耀眼,照在他优雅的身姿和得体的举止上,亮得让人不敢直视。
演奏结束后,其他观众都陆续往出走,他们三个坐着没动。
老爸叹了口气,扭头看向徐进:“你看,这就是差距。一流的钢琴师,可以坐在前面独奏,而二流的钢琴师,只能在后面当背景,三流的钢琴师,连踏上这里的资格都没有。
但是如果安明怀从柯蒂斯回来,在这里独奏,不过是他事业的起点。”
妈妈也柔声说:“小怀不愿意和我们沟通,但是他愿意听你的,这孩子从小就重情义,你劝劝他好吗,为了他的未来。”
徐进心底一片冰凉,声音却没有再发抖:“我知道。”
妈妈握住他的手:“那就拜托你了,我们三天后来接小怀。”
成年人说话不用太透彻,轻轻一点,就能知道对方的用意。
徐进明白,他们的意思是留给他三天时间,将安明怀劝好,让他出国去。
但是安明怀重情义,重情义,意味着难以割舍。
能让他走的办法只有一个——就是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