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说来,你是下一任鲛人族海皇了?”濯缨似懂非懂地听着,细细将淮冥打量一番,若有所思又问道,“那你何以落得如此下场?”
淮冥脸色微微变了变,神色有些复杂起来,却未回答濯缨的问话,而是神色凌厉地扫过濯缨:“千年前,沧海深渊之处,是我借的沧海遗珠于你,为你照明去路,你不记得了?还是说,你忘恩负义,妄想私吞我的沧海遗珠,故作不相识?”
“怎么会?我濯缨岂是那等见利忘义之徒?我记得,借我珠子的,明明是位仙人呐……”濯缨仍不肯相信,千年前借珠给她的,竟是眼前这个落魄鲛人。
“说好要还我,你却迟迟未还,害得我遭族人追杀,四处逃亡,以至于身负重伤,幻回了真身,为那青面獠牙怪所捉,于沧冥海市贩卖,遭此奇耻大辱……”淮冥不徐不疾地说着,风轻云淡好似非亲身所历,然字字句句却落在了濯缨心头,重如千斤。
“你竟……真是那位仙人?”濯缨难以置信地盯着淮冥,手心里的沧海遗珠隐隐泛着青苍色的水光。犹似将信将疑,握紧了手心珠子,“不对呀,你不是鲛人族下一任海皇?何以那些族人,胆敢追杀伤你至此?”
“呵……”淮冥垂眸间,恍惚一抹哀色划过,轻笑里含了无尽的悲苦与不屑,“我父君虽是鲛人族海皇,然我生母却只是一介凡人……那些人说,我是个半人半鲛的怪物……历来为世间所不能容……人族以为我是个妖物,鲛人族也当我是个怪物,他们怎么可能任由沧海遗珠落入一个半人半鲛的怪物手中……”
而后,是许久的沉默,淮冥静静地坐在榻上,身后倚靠着窗外弯月血红,蓝紫色鱼尾垂落在旁,恍惚也藏尽了悲凉。
这千余年来,濯缨很难想象,失了沧海遗珠的淮冥,奔逃于十万里浩渺烟波之间,都经历了什么?明然不似那短短几句般,轻描淡写。
“半人半鲛又怎么了?你母亲将你这生得如此绝世之姿,再看看沧海里多少倒霉鬼,也是父母异族相许,却生得了上头是鱼、下头是腿儿,那才是人不人、鱼不鱼的怪物,可吓人了……”濯缨如是好心宽慰道,心头第一次隐隐觉得有些哀恸,为一个素昧平生之人,感到了一丝哀伤。
她这话虽说得让人一时难以接受,但淮冥还是从其分外认真的眼神里,感到了一丝丝好意。眼前的神仙,行事虽是不修边幅,然终归是心存良善,不似那些同族鲛人般面目可憎。
可是,这沧海遗珠当真如他所言,是鲛人族历代海皇信物,如此紧要之物,何以当年会如此轻易交付给了一个素不相识的小仙?且那时情状,濯缨于沧海漂浮三十载,狼狈至极一如水鬼。
细细回想起当年之事,淮冥那时则身后有追兵,他本是自身难保、四处躲藏,何以如此好心借珠于她?濯缨不禁又发问道:“诚如你所言,此珠于你如此要紧,何以你当年会那般轻易借给了我?”
淮冥仍是静静盯着濯缨,似思索良久,方释然一笑:“若我说,你与我一位故人,眉眼生得颇有几分相似,误以为你与她有些渊源,故而冒着性命之危借珠与你,你可信?”
“只要是你说的,我都信。”濯缨笑盈盈看着淮冥,终是不再发问,握紧了手中沧海遗珠,若有所思道,“这沧海遗珠,我先替你收着,你大可安心在此养伤,没人敢再伤你,追杀与你。待你伤势痊愈,他日想离开此处,我再将珠子还给你。”
淮冥静静注视着濯缨,又是一阵沉默,终是没有回绝,算是默许了,濯缨这才满眼是笑地将沧海遗珠重新收回了乾坤袋。
这时,濯缨恍惚嗅得一阵阵酒香浓烈,酒香中糅杂了几分竹叶清香,定是大殿那头的伏瑄又在畅饮他私藏的美酒佳酿了。濯缨闻着酒香,恍然才想起正事——
“我还有事,先走了……你万不可随意出入此殿,且安心在此养伤,待我归来。”话音未落,濯缨犹如一阵风一般,悄然不见了踪影。
濯缨赶至观沧海时,仙会早已结束,那屈指可数的神仙妖灵早已散尽。观沧海上,只余了寒酥看守。濯缨悄声走至寒酥身后,本欲吓他一吓,岂知他猛然回头,反将濯缨惊了惊,后退了大步,压着嗓子惊呼道:“你这是作甚?”
“哈哈哈,我才要问你作甚呢?”寒酥见濯缨这模样,不禁大笑起来。
“嘘,你莫要这般大声,若扰众仙家清梦,可就不好了。”濯缨急忙伸手捂住了寒酥的嘴,四面都瞧了无人,方才低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