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濯缨落入这沧海,几乎每个月落星沉之夜,她都会挨个去捞那些天灯,每捞一个总要碎作波光潋滟。捞得最无趣时,一夜也得捞三五百个,捞得最雀跃时,那夜捞了三千五百七六个。
只是每至天欲明,日游神驾着金乌马车巡天时,掌的那个天灯跑得极快,她总也追不上,总也捞不着,气得牙痒痒,一张嘴欲痛骂之,便是满口海水堵了回去。
她这神仙做得可真憋屈,这夜从海中捞了五百六十四个天灯后,伸出手捞第五百六十五个天灯时,苍白指尖触及那点璀璨星光刹那,一道白光破海而出,光芒万丈,照明了整片沧海,青苍色海水里泛着幽幽白光,如烟如雾,如梦似幻……
她怔了许久,回过神来,只当是自个儿的诚心感动上苍,捞了这般久的天灯,这夜可算让她打破了一个……
可这打破天灯非同小可,说不好是要降罪的,吓得她赶紧沉入了海里。隔着烟水淼淼,她隐约瞧得那道白光渐渐幻做了深蓝华光,有人从华光中恍然跌落,悄无声息地沉入了海底。
她来不及多想,伸手握住了那人的一只手腕,那只手,清瘦而冰冷。隔着星河沉海,分明瞧得那人身形清癯而修长,肌肤如白玉般,一头乌黑长发飘散在海水里,长到了脚踝一般,他着了身如同青苍色海水一般的衣袍,轻飘飘浮在海水里,周身仍隐隐散着那深蓝色的华光。
须臾之间,那人忽然发力一把挣脱了濯缨的手,广袖长袍下白玉般的双脚,似乎有了浮水欲走之势,说时迟那时快,濯缨竟未曾多想拼了命地追着他,一把抓住了一只白玉般的脚裸。
观其形容也不似深海里的海怪,倒像是九重天阙上的神仙,同天灯一起落入了沧海。倒是此时捉着那人脚踝的濯缨,水荇般凌乱的长发入了海,活脱脱像极了向人索命的水鬼。
那人冷不丁被濯缨抓住了脚裸,竟也不惊不惧,而是平静地回过头,处变不惊地浮在海中,散落的月光穿过了海面,静静淌在他身上,四下一望无尽不知几千万里的海水,漫天满海的天灯,如星河璀璨般,恍惚漂浮在他身后。
他微微颔首,静静望着濯缨,那是一双漆黑而深邃的眼眸,隐隐泛着海水般青苍色的光。他的嗓音好似远方缥缈的歌声一般悦耳,可这说出的话确是半分也不中听:“哪里来的水鬼?胆敢挡我去路?”
“嘿,看你一双眼睛这般大,怎地有眼无珠?我哪里像水鬼了?”濯缨也跟着他浮在海水之中,一听他这话就不乐意了,不由得撇了撇嘴道,“我可是正正经经修炼了一千八百年的紫竹仙。”
“既是紫竹仙,何以在海里学水鬼抓吾足?可是那陆地上的日子不好过活了,竟跑来沧海糊口了?”那人似乎不大相信,言语间似又透着几分不悦,神色微异地四下张望了一眼。
濯缨这才发觉自个儿仍死死抓着他的脚裸,然这好不容易才遇着个神仙,自是不肯甘心就此放过,遂死死地继续抓着,他的脚裸好凉,比海水还要冷,比她沉浮于海里三十年无人问津的心,还要凉。
濯缨清了清嗓子,咽了咽口水,这才又狡辩道:“仙友这说的什么话,虽则这沧海里珊瑚、鲛珠、宝石富余,可我钟山也是多产美玉,尚能混得过去,不至于如此。”
“那是躺在沧海里,遥望那满天星河别有一番风致了?”那人说的话倒像打趣,可俊美面容间全无一丝笑意,冷冰冰像沧海一般寂静。
“仙友说得极是,这躺在沧海里遥望满天星河,水天一色仿佛置身其间,别有一番风情。”这好不容易遇见个神仙般的人物,她自是不能任其溜走,又料想既是神仙,那断不能在仙友面前失了颜面,烛阴一口气将她刮来沧海之事,决不可提起,便顺着那人说道,“只是呐,小仙有些迷糊,这入了海就不辩东西,眼看天将明,能否劳烦仙友给指条明路?”
“你先松手!快!”海上无风也无浪,海中一霎寂静得有些诡异,那人不似先前那般从容,神色间隐隐藏了几分惶恐,她握着的脚踝也在水中奋力挣扎起来。
“你先指路!我就松手!”她哪里肯放过这个三十年一遇的活神仙,遂拼了命一般抱住那只冰凉的脚踝,死死不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