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任生不答反问,“徐徊,事到如今,你难道还要与我装蒜?”
“什么?”
见其仍旧一副无辜茫然模样,叶任生怒从心起,“徐徊,那日蒙面庙会,韵清阁之人,是你吧?”
话音即落,徐徊方才还迷惘的面庞,霎时变得苍白,仿若被惊雷当头斩下,眼神中满是被拆穿假面的惊愕失色,怃然无措。
“你,你都知晓了……”
不知怎的,叶任生听见他这话,竟有些哑然失笑,“徐徊,你是不是自始至终都将我看作了傻子?!”
“我没有——”
叶任生立时便将其打断,“那你又何必在我面前装神扮鬼,弄虚作假?”
“我……”徐徊嘴角嗫嚅,昔日的敏捷才思,伶俐口齿,全都不见了踪迹。
叶任生自嘲冷笑,“枉我一腔坦诚,真心以待,与你称兄道弟,无话不谈,谁知竟被当成了提线影人,灯下作戏,看尽笑话!”
“我从来都没有作弄你,寻你笑话之意,任生兄——”
“任生兄?”叶任生冷哼,“事到如今,你还在逢场作戏。”
“不,在下……”徐徊竟一时寻不到个准确的称谓,呼唤对方。
像是不愿再与之纠结,叶任生甩袖撇头,冷言冷语:“说吧,你到底是何人,为何要如此处心积虑地潜伏在我身边?”
如此怀疑质询的口吻,令徐徊一阵心寒,“难道在你眼里,我竟是如此的不堪吗?”
“真是抱歉,在下似乎从来都不认识你。”
“那你就听好了,”徐徊端的也是起了一阵愤懑,“在下姓徐单字徊,琼州宜湘人士。祖父辈曾官居五品,然父亲早逝后家道中落,后受恩公接济,拜于学士馆。如今正游历四处,察情增阅,为科考做准备。在下曾与你所言,句句属实,从未托谎半句,更不曾处心积虑地潜伏于你身旁。”
见其仍旧横眉冷对,落落穆穆,徐徊不禁侧过身,紧扣桥柱,缓缓吐纳气息,试图让自己过于激动的情绪平复下来。
“至于为何从未提及那夜……韵清阁之事,一来是在下顾忌着你的身份,二来在下顾及着你的清誉,三来是在下知晓自己无意间撞破了性命攸关之机要,搞不好便要四方大乱!在下自然要从长计议,寻妥当时机再向你表明,我从晟州追去京都,又从京都一路追来江南,是为何?纵使我正游历四方,也断然没有那般殷实腰包整日游手好闲,四处寻花问柳。”
一番话虽言辞急切却条理分明,叶任生虽怒上心头,却从未失去过理智,且不说她信不信这番话,总还是要搞清楚那日蒙面庙会,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依稀记得,那日韵清阁内,姑娘们退出暖房之后,独我一人在房中,后来到底发生了何事,你我又是如何撞到一起的?”
闻此,徐徊紧扣着桥柱的右手,微微卸了几分力。
“韵清阁乃是天下文人才子之趋向,在下久仰盛名,一直都想前去一游,不为风流韵事,只为一开眼界,却苦于贫寒。后被恩公知晓,慷慨相助。”
“在下到达晟州时,正巧赶上庙会之夜,好在于人潮汹涌之中进入韵清阁,在香池之畔与四方雅士共唱,了却一桩心愿。实在是那日韵清阁繁华热闹至极,在下一时得意忘形,喝了不知从哪里摸来的酒,随后便头晕目眩,神智恍惚,许是迷了路,无意中跑去了二楼,恰好进了房门大开的暖房……”
说着,徐徊面上愧疚与羞赧混杂,“在下进去之时,你……已然衣衫不整,我,我仓皇不堪,转身想跑却被缠住,无论如何也甩不开……”
“在下并非不胜酒力,也绝非好色之徒,只是不知是那酒……不,都怪我那日太得意忘形,是我疏忽……”
后话无需多言,发生了什么两厢皆是清楚明白。
庙会之夜,韵清阁比美,花魁开彩,宾客络绎,金银若流水齐入,为创营收,那穿梭于阁内宾客间的流动酒童所持陈年冰花酿中,难免掺有或多或少的暖情物。
那日叶任生并未进阁游玩,取那不要钱的酒,而是去找掌柜买酒,就是怕沾了意外,谁知那意外倒头还是找了上来。
“从初次见面……”叶任生一顿,“姑且将京郊客栈相遇当作初遇,算来也有月余,从夜游西池,到此番品茶饮酒,哪次不是恰当时机?难道我是那种不明事理,难以沟通之人吗?你分明尽可坦然告知,也省下两厢终日忧心忡忡。”
语毕,两处无言,四下一时沉寂。
至此朝阳高升,行人纷纷出街,往来渐有络绎之兆。
须臾之后,徐徊率先打破桥上之静默,“总而言之,都是在下的过错,在下定会——”
“不必,”叶任生却截断了他的话,“事已至此,两厢皆有无奈与过失,在下并非那等不堪挫折之人。你既敢一路追随,便是有种,在下敬你是条好汉,故而不论你今日所言是否全然属实,我都信了。”
说着,她转眸望向徐徊,眉宇之间全然是清冷与压迫,“但自今日起,你我便不必往来了,在下此生最痛的,便是被人欺瞒愚弄——”
“可——”
“不论你是何缘由,骗了便是骗了,”叶任生强硬地夺回话头,“在下不容。”
说着,她负手面向远处,旭日之下,碧湖微波濯濯,“来日你是侠肝义胆,古道热肠之人,在下祝你鹏程万里,前途无量。你若成背信弃义,落井下石之徒,在下也绝不会坐以待毙,叫你好过。”
言罢,叶任生不再多做留恋,转身下桥,头也不回地,便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