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赔罪
遥望着那清冷矜贵的背影渐行渐远,直至消失在长街拐角,徐徊面上的错愕无助便匿了踪迹,瞳孔深处那被拒之千里的不可置信与怅然,也霎时被筹谋与算计取代。
叶任生从来都是这样,宁教她负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负她。与其有用是知音,与之无用便是仇敌,前一刻能与你把酒言欢,倾盖如故,后一秒便同你割席分坐,弃之不顾。
端的是道貌岸然,惺惺作态,无论处世还是从商,皆是如此。
“徐徊”甩袖转身,望向不远处曜日波光忽明忽现,黛顶雅亭轮廓朦胧,思绪恍惚之间,忆起昨日还于灯下拉钩作誓。
当时那般眉眼真诚,话语恳挚,当真叫他以为这厮会心口如一。
只得庆幸,昨日身前印记被发现之时,他心下便已然做好了准备,一夜几乎未眠,将二人“相识”以来的种种翻来覆去地盘算,琢磨过被发现的可能性,预演过被拆穿时的各种情形。
因而也十分清楚,只要她还称其为徐氏,他便算不得失败。相反,让叶氏那厮小胜一局,她便断然不会发现,其实自己早已满盘皆输。
唇角随那路过桥上的微风轻扬,徐徊抬手抚了抚前襟,卸下满心烦躁,转身悠然自若地走下了三孔桥。
……
自别过徐徊之后,叶任生便回了先前客栈,与商队弟兄们一起寻找解那浣家帮之阻碍的法子。
期间徐徊一连两日上门求见,皆被她遣六锣给打发走了。
江州地界,除却那蒻青果干之外,盛产最数一种江南片茶,此江南并非广义涑江之南,乃是江州南部之意。
往前数二十年,茶乃禁榷商货,江南片茶随官价起,其后政策宽放,至如今除却隆、滒两州精茶仍为禁榷商货之外,其余茶类皆为自由流通,江南片茶价格也随之回落,基本已成人人皆可消遣之茶品。
故而江南片茶如今乃是四方流通,只是江州地域相对其他茶源地偏僻狭小,间或几年雨水少而茶树长势缓慢,产量有所下降,但也胜在晴时长,茶质良好。
此番南下,虽是特为抢收蒻青果,但沿途碰上优良商货,叶任生自然不会放过。
来时携带的西北商货一经过了涑江,便被抢售一空,眼下与浣家帮洽谈受阻,她正是亟需一批称心买卖宽慰自己之时,恰巧又瞧那虢思几人无所事事,终日在眼前晃悠惹人嫌,便打发去收茶了。
是这日,叶任生去驿站往家中飞鸽传书后,心烦气躁,于街头集市闲逛,欲寻茶楼品一杯消火去燥。
谁知刚入雅座,还不待六锣煮茶,便被人扰了清净。
隔着泼墨山水的纱织屏风,叶任生隐隐瞧见那徐徊手提一布袋,与小厮一道走来,人还未靠近,便闻其声。
那般翩翩有礼又不失爽朗的一声“任生兄”,直叫叶任生心头莫名怅然。她立时遣了六锣将人拦下,不愿与之相见。
然而,徐徊并未就此作罢,反倒于门前几番致歉与乞求,惹得往来偶或侧目。
“在下那日与你说得清楚明白,”六锣在外,叶任生只得自行煮茶,“徐公子还是莫要再多做纠缠,免得失礼又难看。”
闻此,徐徊不以为然,“在下今日前来,便是要负荆请罪的,哪还管他难看与否,便是难看也是在下咎由自取。”
“徐公子言重了,你我萍水相逢两不相欠,何谈咎由自取,公子还是请回吧。”
如此决绝语气,令徐徊不禁长叹,“任生兄当真如此狠心,说不理小弟就不理小弟?”
见其沉默不语,徐徊伸出小指道:“明明那日兄长还答应小弟,不会因为小弟顽劣失礼而舍弃小弟,不论发生何事都会待小弟一样好,怎的兄长前日说的话今日便弃之一旁……”
“那时那刻,我并不知晓你就是韵清阁之人,”叶任生截断他,“更不曾想你竟一路欺瞒我,我甚而不禁去想,彼时你在京都西池湖畔说得那些话,做得那些举动,是否皆是借竿儿上房,顺我心意,故意为之。”
听闻此话,徐徊眉头霎时紧蹙,仿若被人以刀戳心般,面上沉痛不已,猝然挥手推开了无所防备的六锣,三步跨入了内室。
“我徐徊或许并非完人,与友人亦常吃酒发狂言,但与你叶任生面前说出口的每句话,都绝无半分有违本心,更无半分虚假!”
叶任生被其猝不及防地举动吓了一跳,抬眸只瞧徐徊往日意气风发的双眸之中,满是憔悴与刺痛。
“你说你此生最痛被人欺瞒,可你又何尝不是欺瞒天下人?我知这世道与你不公,也明白世人皆有千般无奈,你既处身异境,自该更明白我彼时之顾虑与无奈不是吗?既如此,又何必要拒我于千里之外?”
叶任生英眉拧起,“正因为我终日身处险境,知晓一失足万丈深渊永不复,才更是难以忍受被人欺骗。”
“你这是蛮横霸道!”徐徊语气激动。
“那是因为我比常人更承担不起遭人欺瞒的后果,尤其是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