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傅笑地得意:“你我师生难得有此深谈,虽说畅快至极,但时候不早了,家里等着呢吧?”说着便拿出了一小张熟宣纸,上面盖着他常用的私印。“十日下午,你去见一个人,带上它。”
“是。”唐祁先松了一口气。
接着,一本蓝皮书便递到了自己跟前:“病中我读这《花间集》,常常觉得蛮有意思,亦惇也可看看!”是他方才手上那本,瞧着不大新。
“好,学生一定仔细研读。”
师生终是话别于子时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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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麓送了唐祁出门。回来时,他的老父亲已回到了书房中。
“父亲当真觉得他可堪托付?”那语气当中不乏狐疑,因为临走时他瞧见了父亲给他的那本《花间集》,那是他最心爱之物。不仅留他单独用饭,还送花间集,这是个什么意思?这么草率吗?
卧在榻上的太傅半阖着眼,也是困乏疲倦。“怎么,你觉得他太年轻了?”
姚麓毫不迟疑:“是。”
当爹的冷笑一声:“不然你去?还是你的儿子去?”这两个更不堪用,偏一个一个又总想往里挤。
姚麓忙道:“是儿子无能,教子无方。就不给爹添乱了。”
姚秉纯冷哼一声:“你最好嘴上这么说,心里也这么想。
姚麓想了想,“可儿子不明白,爹为何总想着帮外人?咱们族中子弟文韬武略的不在少数,不比唐祁差。”这种出身的人,整日钻营往上爬,哄得他老爹晕头转向,瞧着聪颖,实为奸佞。
老姚笑道:“正因为年轻有能耐,又是一张白纸,才好用呢。日后君臣相伴,才有长的时候。”说着眯了眯眼,“咱们那位主子和儿子,可不是那么容易相信人的。你道这么多年来,我为何不许你们出仕?”
“自然是因为我姚家树大根深,若叫人捉了把柄说我们自成门阀倒乱纲纪,有损姚氏门风不说,还容易被陛下嫌弃。”
姚秉纯冷哼一声,不置可否。
想了想,姚麓又道:“可我们还什么都没得,也什么都没做呢!爹您是不是太过小心了?”
老姚一听,一口气差点憋过去:“愚蠢!!得了还来得及吗?”他低喝一声,那额头顿时青筋暴起,“摆在你跟前的教训你看不见是怎么着?”
“那贤徳皇后宋氏,陛下心心念念娶进门送上后位的人,她的娘家人是什么下场?如今大皇子没有一个表亲在朝中支应照着,还不够明显吗?远的不说,那刚刚死了的那个,怀里的爵位捂热了没有?这两个,你够得着他们的手腕吗?那还是成日里小心翼翼又小心翼翼,却还是这般下场!”
姚麓被骂了个狗血喷头,心道既如此,那还小心什么?横竖都一样。他们都说早死的曹国公小心谨慎,其实他爹才是胆小怕事至极,他们姚家是尧的姚啊,那些什么劳什子国公,如何比得?
姚秉纯道:“你想做什么就说出来,我看你胆子到底有多大!”
“儿子只是觉得,那曹国公谨慎了一辈子,又如何呢?”暴死家中,算什么善终?
姚秉纯手中的拐杖掇得地板砰砰作响:“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在那一位的眼中我们姚氏是什么?”说着冷笑一声,“曾氏后头是宋氏,宋氏后头是曹氏,怎么?你也准备洗干净脖子去接曹氏的班了?”
“可陛下明显忌惮曹氏尤甚,既眼下还算看重咱们,不做些什么,倒显得咱们过于沽名钓誉了吧,难道这就不会引起陛下猜忌了吗?不然咱上上下下辛苦这般,又是为个什么呢?爹!”依他看来,既是虚担了外戚名头,那为何不趁此机会坐实呢?该上得上,该捞得捞,反正也是要叫人说嘴的。
姚秉纯苦口婆心:“也得亏曹氏得势太快,不然又如何轮得到我们?士安,福祸相依,若不小心便会跌入万丈深渊,这浑水不淌也罢!你明白吗?”
姚麓沉默。他不明白,世世代代,忍了这样久,身边的人一个个都上了前头,得了该得的。只有他,空有一个姚氏长子的名头和一堆乱七八糟的贴职,说起来都是祖宗的荫蔽,可谁又给过他机会他勇立潮头呢?
姚秉纯见儿子闷头不语, “万古长青的不是谁家的江山,江山从未改,只有新舟来。姚氏的千年高门从未倒过,何须引舟渡浪?”说到此处已是气急,“总之你给我记着:我姚家人,绝不入仕!”
这世上,没有什么勇立潮头,也没有轻舟已过万重山,你以为你站在潮头?你以为攀得那叫山?愚蠢又可笑!
“是。”
“听见没?”老太傅抬高了声音。
“听见了!”姚麓长叹一口气,袖子一甩便退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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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祁觉得自己走了好久,才走出姚府。
走进去前,曹国公的死讯才入耳不过一个时辰。
走进去后,三言两语定生死的话又说了一个晚上。
出来时,左手一本《花间集》,怀揣一张字条,后面还有要见的人。
是得走得慢些。
他本以为此番拜访已算是唐突,来寻恩师只是想得个印证或是领个指示,没想到等着他的却是接二连三的暗示与频频发出的考题。
几番示下与剖白中,他愈发觉着恩师的期许勉励和殷切嘱托是一根根蛛线,而他,顺着那线从外头的一圈,慢慢爬向了里面的一圈。
而对曹让之死的错判,又让他心里头一回觉得自己失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