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不信。”
他沉吟:“那要看是怎么病死的。”
二人对视了一眼。
真的一病不起?还是积重难返?还是暴毙而亡?这些他还来不及晓得。
说来,他也只见过一次曹让的模样,还是去年的青云宴上,距今也有一年了。那时远远瞧去,虽不见得英姿雄发豪气干云,但声色朗朗听来那中气也是足得很。
车轱辘哒哒作响,刘唐二人的沉默是一种默契,他们很难不去想曹让的死和西北人的关系。
之前,他只晓得年前冬日里的几场骤冷叫许多人都病了一病,曹让有肩伤,受不得寒,病了也正常。
而后朝会时,又听说他时有告假,那时他还道是有什么旁的缘故称病不朝,譬如他绞杀西北细作一事露了马脚叫旁人发觉了,想避避风头什么的。兴许等该抓的抓了该杀的杀了,火候差不多了他又回来了。
但怎么也不会想到,两个月过去,西北人如何还不晓得,他却先死了。
二人又在车中细细盘了一遍赵珏等人及倚笑楼中的旧事。
那么姚府人又有何种说法呢?
——分割线(晋江古言原创)——
太傅府是城东的一座深深庭院,外头看去古朴肃静如一座旧书斋,但门一开却能看到里头的考究不凡的各色景致。
姚秉纯的大儿子姚麓守在那前厅中候着。
“士安兄。”唐祁远远走来便拱手作揖。
“亦惇。”姚麓拱手道,并不多话速将他往里迎,“父亲晓得你要来,在后头园子等你。身上好些没有?”
“好多了,劳烦费心。府上一切都还好吧?老师的病如何?”
“父亲早就痊愈了,比你好得还快些!”姚士安笑道,二人寒暄着便入了那后院。
院中夕阳下,老者手捧一册《花间集》。
“老师。”他躬身道。
苍冉的声音自口中悠悠传来:“人人尽说京城好,游人只合京城老……”[1]
老者满头的白发在夕阳下焕出金光,朝他一笑:“你说是不是,亦惇?”
到底是正宗姚氏高门,老太傅这起首便把学生问了个心下唐突。只得拱手:“学生愚钝。”
他这句诵,总不是兴致来了跟学生改词改着玩的吧?何况谁雅兴来了要改韦庄的这句,有什么改头?
依着他那爱猜谜的性子,此颂的重点应当是在最后那句“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1]。原意与当下情景本无关,但若望文生义,曹国公不就是正值壮年又身怀不世之功,还乡不过两载却已然身死。
如此一来既肯定了他的死讯,还隐约道出了一种必然,像是他一定会死似的。这其中的缘故与意味自然难说的很。
“我昨儿夜里得的信,半睡半醒的,总也想不明白。”姚秉纯的面相乍一看是极为慈眉善目的,颇有百年世家的君子之风,很难想象他会对人说出什么不好听的话来。
老姚道:“亦惇可有什么想法?”
唐祁这才敛了神色答:“学生下午才得了信,一时不敢信。心里拿不定主意,又恐思虑不周,才急急忙忙来请老师指教一二。”
姚家的信来得当然是最快的,他比他晚才是应当的。姚秉纯既是如此说,那自然是得了更多的消息,也思虑了许多,轮不到他这个毛头小子来说话。
姚秉纯拿起一只干枯焦黑的毛笔放在笔洗里轻轻晃动,那笔可能干了许久了,清澈的水中半天也不见墨迹。他便道:“死得是有些快了!”说着一笑,“他们还是说是风寒死的。”
统领二十万延军的神威天将,风寒就死了,像是多不堪用似的。
唐祁闻言,才接着道:“老师瞧着身体和精神更胜从前,想是那腊月的风寒已痊愈了。只是曹国公那旧伤……”
他笑道:“那只是普通风寒,曹氏就算有肩伤旧疾,也要不了他的命,否则太医院的人都该革职了。”是啊,他一八十的老头儿如今都好好的,怎地小他三十多的曹让就挺不过了呢?
那表情几乎就是说他死于非命了。可他究竟如何死的,谁又晓得呢?
“这么说来,那大约还是他自己惹上的官司……”唐祁虽早有怀疑,但终不敢贸然开口。
姚秉纯笑着颔首:“大约如此。”
师生二人甫一对视,一切终是尽在不言中。
老姚知他为人谨慎。何况入京以来他们见得少,信也不多,此番也是拘谨了些。
也是,他的门生遍布全国,平日里他也没有特别关照这一位,师生二人独处的时候并不算多。若非因为寅郎印一事上他占得先机尽显杀伐果断,他怕是还看不到他头上来。
可如今曹氏一死,棋局之变足见天道无常。何况他已垂垂老矣,有些事须得提上日程了。所以今日也是打算大大方方地同这学生倾诉衷肠。
笔尖终是流露出丝丝墨迹在水中微漾,姚秉纯便道:“那事你办得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