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绳高,银河浅,恰正是夜阑人静。
顾缘君回到自己的营帐,卸下戎装,安卧于榻,须臾间便沉沉坠入梦境。
“你就是我的伴读?你叫什么名字?”小陈玄步入南书房,看见一本正经端坐在案前读书的男童,疑问。
“回禀太孙殿下,我是陛下为您挑选的伴读,名顾戟,爹已经给我取了字,乘风。”小乘风看着小陈玄,眼中放出光彩,眨巴了下眼睛,嘴却牢记家里大人的吩咐,缓慢应答,以显沉稳。
“你就是缘君妹妹的哥哥呀!从前你娘亲进宫总是带着缘君妹妹,不带你,她说因为你十分顽皮,不宜带到宫中,我看不然嘛,你看起来读书勤勉又稳重。”
“嗯!”小乘风重重点头,深表认同。
……小陈玄,你道行太浅,还是得多读书啊。
“天下顺治在民富,天下和静在民乐,天下兴行在民趋於正。上节俭,则寡取于民而富矣;上简易,则动于民者寡而乐矣;上稽道于圣,则民不惑于异术而趋于正矣……”
小陈玄今日学的是《慎言》,他衣冠整齐,坐姿端正,书声朗朗。
但读着读着,发现屋内只剩下自己的声音,遂疑惑地转头去看,却见小乘风把还有些婴儿肥的脸蛋枕在手臂上,小嘴微张,睡得正香。
“……”
小陈玄招招手让人拿件衣服给他披上,然后转回头看了看手中的书籍,叹了口气,自觉地改为默读,生怕把他吵醒。
时光如流沙,挥散须臾间。
今日有人在侧呼呼大睡,倒是没有影响效率,往后他爱睡便睡罢,倒也无妨。
“叩叩——”小陈玄敲了敲小乘风的桌子,“下学了。”
“嗯嗯。”小乘风迷迷糊糊地点头,片刻后发现不对,急忙睁眼抬头,“嗯?!”
他这才发现大事不妙,晚上定会被爹打得屁股开花!遂眨巴着星星眼看着小陈玄:“太孙殿下……”
“我不会告诉别人的。去食午膳吧,下午还有骑射课。”
小乘风没想到太孙如此好说话,半晌没反应过来,“嗷嗷……好耶!骑射!”
小陈玄低喃:“果真是亲兄妹……”
“殿下你说什么?”
“没什么,走罢。”
皇家校场,晴光正好,微风不燥。
二人各持一把为小童特制的弓箭,齐发。
“咻——”
皆中靶心。
“殿下好厉害呀!”
小陈玄摇摇头:“你也能做到,我便不算厉害。”
“殿下对自己要求好高啊,我在宫外无敌手,所以我很厉害,殿下同我一样,所以殿下也很厉害!”小乘风摇头晃脑,“不过这么玩没难度,太无聊了,我带殿下玩点新鲜的!”
“嗯?”
“我们原地转二十圈,然后立刻射出,看谁射得准!”
小陈玄很感兴趣,“好呀。”
待二人晕乎乎地转完,“咻——”“咻——”两声……皆脱靶。
“哈哈哈殿下是笨蛋!”
“你也是笨蛋!”
“哈哈哈哈哈……”
……
下学后,紫宸殿。
武宁帝考校完小陈玄今日的功课,用布满兵茧的手将书放在桌子上,满脸的沟壑和纹路中透露出慈和,看着他提问:“你知皇爷爷为何替你选他做伴读吗?”
小陈玄认真思索片刻,而后摇了下头:“玄儿不知。”
武宁帝并不意外他的回答,只是郑重地告诉他:“成为一名合格的储君固然重要,但‘活着’更重要,是为了你自己,也是为了千万百姓。读书无需激励,你自会做好,你缺的不是伴读,而是能让你更有人味的玩伴。当年我打天下的时候,对你爹疏于管教……才让他养成了这般性子……”
小陈玄似懂非懂,点点头。
……
陈九曜在绚丽的晨光中苏醒,难得的美梦、好眠。
昨日云山归来,说见到了乘风和缘君。
他苦想如何找机会见一面,许是因为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倒是先在梦中见到了小时候的乘风。
如今衡城之危解除,他已带擎北军撤回晋城大本营休整。但即便他此时心如飞箭,若要离营远去那也是万万不可的。
罢了,既然他们来了西北,总是有机会的。
陈九曜端坐案前,继续处理昨日未完的军务。
良久。
“咳——”帐帘被掀开,来人故意发出声音吸引注意。
陈九曜抬头,“缘君……乘风!”
“哈哈哈殿下,别来无恙否?”顾乘风上前一把搂住陈九曜的肩膀,然后上下打量着。
顾缘君也注视着面前的人。
又消瘦了些,但所幸身上没有明显严重的伤口,看着也精神奕奕,应是休息得尚可。身上一袭明光铠凤翅眉庇、铁甲遍覆、光华耀眼,衬得他越发英武不凡,所谓“见日之光,天下大明”,这身铠甲确实不负这个好名字,也配得上他。
“我一切都好,只是你们,终究还是来了。”陈九曜虽喜也忧。
“哈哈哈我爹都管不住自己,又怎么能管住我?我必是要随他一同来的。至于我妹妹,我管不住自己,自是也管不住她的。”
陈九曜借着这句话看向顾缘君,目光难以自控地一错不错,眼神潋滟,仿若盛满星河。
幸好思念无声,否则震耳欲聋。
顾缘君对上这眼神,心脏骤然停跳了一拍,眼皮轻颤了两下,随即不自然地转开了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