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小火,他们处理得了。”常国公一心想要先处理了眼前之人。
“国公似乎没看清局势。”楚怀世声音波澜不惊,“孤走来一路,见了不少人,尤其是国公手下之人,可谓眼熟得很,像是那日……蒙面埋伏的敌军。”
常国公忽地悟到什么,颈后一滴汗滑下,毛骨悚然道:“火是你放的?!”
“国公放心,”楚怀世意味深长,“火烧不了什么,最多烧死几个形容难辨、潜伏我营的敌军。内贼不除,难平外患,常国公不是懂的这个道理?”
他持刀鞘敲了敲常国公紧握刀柄的手:“……否则,也不会联合外敌,施谋设计,势要将孤逼至死路,杀之后快。”
明明是粗钝的刀鞘,常国公却感到方才利刃削发般的刺骨寒意。
帐外火光喧嚣,帐内氛围窦降冰点,他强自定神,浓眉扬起,试探道:“殿下此言何意,莫要血口喷人,通敌叛国可是一位将领的终身耻辱,你可有证据?”
楚怀世掀眸看他:“国公还真是不到黄河不死心。”
常国公暗自咬牙,额角青筋突突跳动,忽冷笑一声:“太子殿下,别怪我没提醒你,圣旨不到,一半虎符就还在我手上,两虎符缺一不可,外敌在前,太子别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他料楚怀世不敢杀他。少了他这半,楚怀世调不动兵。
何况,三皇子在京中废符夺权的诏令将至……
“自然,国公不能死。”楚怀世颔首。
常国公心中曲绕算计闻言一顿,抬眼对上那双冰冷凤眸,蓦然生出不详之意。
“今晚,常国公救火心切,不小心让火燎了脸,只得覆面见人,顾不得伤势未好,次日依然坚持到前线指挥……”
楚怀世手中刀鞘抬起,贴到常国公脸侧:“国公瞧,多么动人肺腑的一幕,随行史官们定会提笔记下,将其载入史册的。”
“你……!”
常国公彻底听明白了,冷汗直下,猛地要拔刀:“你敢——”
啪。
利刃未露半寸,刀鞘便猛地下敲,击至手腕麻筋,常国公登时吃痛松手,随后脸颊一痛,火辣辣地烧起。
他目眦欲裂。
刀鞘打脸,极具侮辱性。
转眼间,他腰间刀刃到了楚怀世手中,架于他脖颈上。
“国公老了,手脚也不太灵活了。”
楚怀世动作又快又准,随意地仿佛面对是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而非久战沙场的从龙将军。他扬声唤道:“来人。”
适才常国公如何唤都无影的牙将士兵,此时成队涌入,俯首作揖。
“看好我们的骠骑大将军。”楚怀世将常国公的刀扔到地上。
“是!”几人沉声应道。
楚怀世拔出隔断上的剑,利落收入鞘中,不顾身后被堵住的模糊叫嚷,转身走出主帐。
副帐火势已灭,并没有烧到粮草,倒是抬出了几具尸体。
“殿下。”随行的孙部将急匆匆而来,见到他神色后顿了顿。
虽然昨日太子反应及时,但在战场之上,还是难以避免地负了伤。
楚怀世压下倦意,凤眸看过来:“何事?”
孙部将一揖,语气沉重:
“殿下,上京出事了。”
三皇子于大殿遇刺身亡,侍卫围堵东宫搜寻歹徒。
这消息加急传出,自京城倍道兼进,跑死了三匹马,时隔一日,终于抵达边疆。
*
更深夜阑,宫中死寂一片。
帝驾中途遇雪灾,误了时辰,还未回宫,亦不知为何,连信都未传回一封。
群臣无首,人心惶惶。
太后短暂出面安抚遣散众臣后,无帝无后的皇宫,无人再敢拦刚刚丧子的淑妃。
东宫因此遭翻了天,掘地三尺,挖出了歹徒。
天牢。
漆黑监牢不见天日,积攒着死刑犯的腐烂血腥味,令人窒息。
凛冬寒意汇聚阴湿潮意,仿佛带着利齿蛆虫,直往人骨缝钻去,啃噬。
今日,这里新入了一人。
坚实铁栏之后,一团单薄如纸的影子埋在角落,脏污的里衣下脊背颤动。
程观不知自己为何还活着。
他咳都咳不出声,一张口,便是呕出毒发的鲜血,冻得惨白的手徒劳地拢紧单薄衣料,企求些许暖意。
前世今生,除去记忆不清的幼年,程观从未得以脱出笼中一刻。
前世,他见待他如亲子的师傅惨死宫中,囿于楚灵泽桎梏中数十年,又看着太子被李南箫从背后捅一刀,他至亲至爱无一所获,仇恨支撑他到最后一刻,扯下了李南箫,却难杀已成帝王的楚灵泽。
却没想到,他还有今生。
可他醒来之时便已晚了。
太子去了边疆,还是死了。
现下他闯入宫中手刃积恨至深的两人,这条贱命倒是忽然坚韧了起来,不上不下地悬在崖边。
程观全身如浸在冰水中,肺腑犹如刀绞,他又呕出一口血。
事至如今,他已分不清,上天是眷他,还是厌他入骨。
厌他,为何又予他这世希望?
眷他,为何次次让他错过,哪怕来世仍是为时已晚?
吊着他的一口气,折磨得要死不活。
……果然还是厌他的罢。
咔哒一声响彻死寂的天牢。
火烛的光亮照进,铁链哗啦落下,沉重铁栅门被推开。
有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