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千户呆愣在地。
“其中有一个最小的小孩,逃到了山林,被西厂的人捡到,是唯一活口。”
片刻后,他的脊梁像是被人抽走,肩膀垮下,两行浊泪潸然滑下,额头抢地,呜咽不止。
程观垂眸看他:“吴千户,还要继续守口如瓶吗?”
“不,不……大人,不能说,不能说啊……”吴千户涕泗满面,绝望道。
程观蹙眉:“究竟为何不能说?”
“大人您——”
忽地,耳边细微破空声传来,程观猛地侧头抽刀,银光一闪,一只利箭半路断成两截,当啷掉在地上。
清融闪身挡至程观面前,眼睛锁定箭来方向后,立刻开窗追了出去。
吴千户突然手脚并爬,拼命抓住程观衣摆:“大人,我求您,求您答应我!”
“不要把孩子带回来,就让他在外面,哪怕扔在深山野林!不要带回来!大人我求您,吴某下辈子愿为您做牛做马来报答您的恩情!”
“你……”
“大人。”吴千户死死攀住他,像是揪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双目通红,语速急切:
“大人您手中权握得太紧,又站在了不该站的地方啊——”
咻——
另一方向的利箭兀然袭来,精准刺穿吴千户的后背。
程观一愣。
然下一支箭矢紧随其后,转移目标,直冲程观而来!
提刀已经不及,程观登时侧身,箭矢堪堪擦过他的右臂,峥然钉于后方墙上。
亦是这刹那间,程观手中绣春刀掷出,稳稳飞向窗外对楼,刺穿纸窗。
一息之后,那小小纸窗染了血,滴滴答答流出。
来往街道有人惊呼起来。
“这是什么……血?”
“死人啦!”
“报官,快报官!”
程观收手,后退一步,甩开了身上已经没有气息的人。
——他都不必查验,对楼窗后,那死人后肩胛处,定又是那个标记。
不久,清融追击归来,顺势带回了程观的刀,他双手举刀下跪:
“大人,清融无能,人跑了,请大人责罚。”
屋中,吴千户的尸体僵硬倒在一旁,程观坐在客塌之上,扶额阖目养神,闻言抬眼看了眼脚下的人。
他的视线如风般停留,若有所思,须臾后平静开口:
“刀擦干净,你在这里善后,之后到西厂刑处领五板。”
清融身形微颤,头垂得愈低:“是。”
说罢,程观起身,扔下染着吴千户血迹的外袍,从柜中取了件新的,随意披上,向门口走去。
经过吴千户尸体时,他脚步微顿,俯下身,取走了那腰间的一块如意环佩。
街上议论纷纷,不一会儿便汇集了不少看热闹的人。不知为何,程观头脑有些昏沉,他叫了辆车马,一路回到府邸。
一下车,程观就看见站在府门前张望的小厮:
“怎么了?”
小厮看到程观,眼睛一亮,连忙行礼道:“主君!您可算回来了,有贵客到,在前厅等了许久,掌事稍信去西厂,但没找到您人……”
程观走进府中,才略微迟钝地问了句:“……哪位贵客?”
小厮低声:“回主君,是太子殿下。”
“……”
程观转身就走。
——突发情况太多,忘了苦药汤那档事了。
小厮站在原地,茫然回头:“诶,主君您……?”
这时,一道沉稳男声从身后传来,喊住了没走几步的人:
“程大人。”
楚怀世踏出前厅:“走得这么匆忙,是有什么急事?”
程观脚步停住,云淡风轻地回身,若无其事道:“嗯……只是突然想起有件东西忘在西厂了,算不得急,还是面见殿下重要些。”
楚怀世站在石阶上,看着他,程观妥协走来,笑了下:“让殿下久等了,进去话罢。”
天气阴凉,梧桐沙沙,又落下几片叶子,楚怀世忽地抬手,盖住了他的额头,程观只觉额上一凉,怔了怔:“怎么……”
手下热度都能烫壶茶了,楚怀世看到他脸上不正常的绯红时便觉不对,蹙眉道:“你在发热,不知道吗?”
发热?
“……哦。”
程观慢半拍地应了声,没事二字还在口中,楚怀世又握住了他的手臂,声音微冷:“你方才干什么去了?”
那外袍宽袖上,一片青色正缓缓加深。
是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