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南箫老老实实地在西厂点了四日卯,心性成长不少,见到程观时,已然神情沉稳,最起码表面看不出错处。
虽然那些伪装,在程观眼中,依旧一戳就破。
李南箫自是为太后寿宴做了准备。
他趁西厂职务之变,悄然在上京中散播传言,彗尾扫月,暗示匈奴此行不详,辅以匈奴数次在边境蠢蠢欲动的事实,虚实相合,传言愈广。
楚怀世近日因承津水利事务繁忙,李南箫都难见几面,他左思右想,还是放弃暗示太子。
经先前散绮楼之事,李南箫便知,楚怀世过于敏锐,他招架不住。
那时他刚刚重生,行为冲动,确有疑点和破绽。
不过这些时日他已经压下仇恨驱使的急躁,开始深思熟虑他的计策。
——使团既然现在瞒下消息,那便让他们往后也说不出口。
扶光十二年秋白末,大晋太后七十大寿,天地同庆,临国来朝,上京锣鼓喧天,金绸万里。
官员休沐三日,观礼参宴,礼部尚书亲迎匈奴使团,进入上京,一路来到皇宫。
程观早早入宫,蟒袍玉带位于众官之列,一齐朝见高帝太后。
“匈奴使者到——”
皇极门一声高喝。
宫人手持仪仗,随后远行万里的匈奴使者走入。
程观随官员再拜。
数箱宝物如流水抬来,礼官一撩长单,缓缓念道:
“使者进献上清珠数枚,碧玉蚕丝十匹,瑞鞭一支,虎头钗一对……”
“喜贺晋朝太后大寿!”
“喜贺晋朝太后大寿!”
程观再作揖,他微微走神,忽听西边轮声隆隆,全场不禁注目。
只见一只阴森铁笼驶来,里面竟关着罕见至极的玄纹白虎!
程观自石阶上远远望见匈奴世子一身半边夹袄,从使团中走出。
他眼眸轻眯,这人有些面熟。
“在下赛罕王公之子阿木尔,拜见晋皇,”阿木尔屈身向高帝致意,随后展示身后铁笼,“此乃赛罕王夏旬于山中所猎之虎,此虎罕见凶猛,赛罕王闻在汉中,玄白虎视为祥瑞,特此托吾来进献于晋朝,愿两国交好,共享此福。”
太后含笑抬手,高帝颔首。
“平身免礼,白虎送入皇家苑囿——”
“谢晋皇、晋太后。”
午时,寿宴开始,高官权贵汇集殿中,觥筹交错,欢愉一时,连往日肃然的高帝都不禁多饮几杯,展颜同臣子交谈。
程观坐于殿中,应付过两番虚假客套后,这边就再无人光顾,他乐得清闲,随意提壶酒,起身出殿透气,等待寿宴大戏开演。
殊不知,他离殿后,那空荡的座位先后落了几道目光。
长廊宫人往来,程观屏退左右,寻了个僻静地儿,盯着池中红鲤出神。
这个古远而封建的王朝,礼节繁重、上尊下卑,对已经自由自在多年的未来人程观来说,实在桎梏。
任何世界的勾心斗角,都没有这些让程观疲累。
忽然,池塘清波漾起,一小石子连打十几个水漂,沉入水中。
程观被扰了思绪,抬眸看去,匈奴世子不知何时走来岸边,这次近距离的脸上挂着相似的戏谑笑意,程观想起了这人。
“诶,还记得我吗,我们见过。”阿木尔手里捏着石子,走近,依旧是那副奇怪口音。
“本官并无印象,世子应该是认错人了。”
程观没心情和无关人员闲扯,转身欲走。
“怎么会,我不能认错,那天在那什么酒楼前面的,就是你,”阿木尔锲而不舍地跟上,鹰爪似抓上了程观的手臂,“没想到你竟是这皇宫中人,我们再见,这可是缘分,你年岁几何,叫什么名字?”
“放手。”
“你简直像山中的月亮一样,我从未见过你这样的人……”阿木尔越说越起劲,还要凑近,“你愿不愿意跟我回赛罕?……”
程观忍无可忍,反手制住阿木尔,掐住痛穴。
“嘶!”阿木尔吃痛,松了手。
程观后退一步:“这里是大晋皇宫,世子请自重。”
“我连你名字都问不得吗?”阿木尔皱眉,不悦道。
“我不是什么重要的人,世子不必知道。”
阿木尔仍不知进退:“大晋的人,都如此无情的?我只是想同你交个朋友……”
程观手指微动,压下心头烦躁,淡声道:“世子乃是王公之子,身份尊贵,怎能与我为伍。”
“只要我愿意,那便可以,你……”
此人丝毫听不懂他拒绝之意,程观无心再谈,难得失礼地抬步就走。
“诶,你又走!”阿木尔追上。
程观走回长廊,分心片刻,不慎迎面撞上一人胸膛。
他止步,口中道歉转了圈,却被耳边的熟悉声音封住——
“程大人……情债不少。”
那人缓缓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