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人,那些人今日还砸门……说再不给钱,就要来楼里砸,我也报不了官。”
美人蹙眉,拭泪的手盖上婆子的,眼波粼粼地瞧她:“田妈妈,我立誓,定是最后一次借钱了,这月我不掀客人桌子,老老实实的,您就再通融……”
说着,美人便要跪下,婆子拦着:“诶,诶,清融啊,咱楼规矩在呢,这——”
“田妈妈,家父已是清融在这世上最后的牵挂,我不能就让他如此不体面地走……”
清融。程观听到这个名字,略感耳熟。
似是这次花魁游会的头首。
那位治中暗地奔逃的消息,亦是由这位从一醉酒权官口中套出。
程观稍思索下,旋身回到窗边,敲了木栅三下。
轻风拂过,一个人影翻身闪进窗内,跪拜:“大人。”
程观取下手上的青玉扳指:“这个,送去管事婆那儿,说是给头首的打赏。”
“问起……便说是昨日,一位贵家公子送来的,不方便透露身份。”
程观垂眸,不知想到什么,眉眼有些愉意:“说时,记得这样。”
他悠悠伸手,指了指东北方,然后指天。
影卫利落一点头。
“这个呢,”案上的酒盏丢进影卫怀里,“直接送到清融屋里,说是我的提前奖赏。”
哭都要拉着人到他厢房外廊哭的聪慧美人,自能会他的意。
影卫领命,如来时无影无踪。
街上人流往来,锣鼓喧天中,数条罗绮自楼上散下,鲜花飘落,游会开始。
然不久,便出了乱子。
一列衙役闯入人群,大马金刀:“让开,让开!”
几声惊叫响起,女人们怀抱孩子后退。
百姓登时纷纷退散,神色惊惶,议论纷纷:
“这是怎么……官爷来了。”
“犯了什么事?……”
为首的役长一亮腰牌,朗声:“官府办案,散绮楼涉嫌私屯卫兵,包庇罪犯,今日查封!”
衙役涌上,撕了这大片华丽罗绮,径直闯入搜查。
婆子们拦不住,被撞得倒地,扶腰痛呼:“诶哟,诶哟。”
围观人群愈发躁动,有书生不禁惊讶:“屯兵,天,这可是杀头的大罪!……”
“冤枉,冤枉呀!”掌柜立刻跪倒在地。
摔砸声一片,酒楼不少人被赶了出来,衙役们单砸堂中,楼上勋贵厢房则是挨个敲门而入。
须臾,一衙役走出,凑近役长耳边低声说了什么。
役长脸色微变。
掌柜遥遥望去,眼珠一转,喊道:
“天地良心!大人,我这楼里单是些姑娘婆子,后厨也就四十老父劈劈柴,连青年男子都少见!”
掌柜拿着手绢一路跑去楼外,众目睽睽下,踉跄着,惶惶不已地喊冤:“这、这哪来的屯兵之说!大人您明鉴啊,定是有人看我家酒楼生意好,有意污蔑!”
说着,她绢布拭泪,扑着抓上役长官服哭嚎:“大人您定要给个清白!不然,不然我这生意还怎么做啊……”
役长紧皱粗眉,颇有不耐,脚下微动,掌柜瞅准时机,哎呀一声,柔柔弱弱地趴在了地上:“大、咳咳、大人……”
“诶,当街打人呐。”有人见状,嘀咕。
役长脸色更黑了,转而道:
“罪犯清融以毒弑父,散绮楼包庇逃罪,证据确凿!人呢,押出来!”
然而,人不见声先至:
“是我的错,是清融的错!”
蒙着面纱的美人眼泪涟涟,被衙役毫不怜惜地从楼中押出,美人磕绊跪下,单薄脊背仿佛能让那棍棒压碎,哽咽着:“是我连累了掌柜……”
那哭声,实叫人心碎。
役长见状,心中有了底气,松眉:“儿女弑父,天理难容!带……”
“清融错在不该拒了那位贵人!”清融窦然抬高声音,“不然也不会落到这种地步……我没想到他真会逼我至此,竟通过此种方式也要带走我!……清融、清融恨不得以死证清白啊!”
人们被这言辞惊得面面相觑。
贵人?
“胡说八道,信口雌黄!”役长吹胡子瞪眼,“你弑父乃是事实,哪来贵人相逼!”
清融孤零零地跪起,发髻微乱,她泪痕满面,跪得极直,像是一杆青竹,仰起头,笑了笑:“无人逼我……哈,家父是我最后的亲人,我怎会杀他,弑父这种冤词都盖在我头上了……”
清融从怀中取出一枚扳指:“这扳指,便是他强迫我收下,同我定情的信物!”
“事到如今,我只求不要祸及掌柜他们,”美人声泪俱下,“清融在此跪伏,自愿从了他,你们不要动散绮楼。”
衙役一把夺过所谓定情信物,在阳光下细瞧着。
扳指内圈,一方正窑印正微微泛光。
他神色陡白。
这青玉扳指,乃是官家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