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入了暑,程武申几乎每隔一天都会跑出赤水堂去别处闲逛,再热的气温也没能拦住他。
所以在放假后,我以为程堂主放弃了给程武申找陪练的事情,预计着也会在九月或十月份的时候再去寻人。却没想到陪练的人选这么快就来到了赤水堂。
武申上午出了门,大姐头又拉着我去租界里逛了一圈。
白天船舫不多,几乎都是渔船和商队,但白日里视线更好也能看到更远些的地方。几次观察下来,我对江面上的路线已经掌握十有八九。
除了一艘画舫。
我是第一次在白天里看清它,它的船身能比得上百艘普通渔船,虽没有点灯,但光是看着也能想象出它在晚上是何等光彩。
这艘画舫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出现的,码头上经常有不少行人驻足观赏,为其叹为观止,纷纷讨论要怎样登上去大览风光。
正想靠近时大姐头突然出声喊我,这才发现在外头逗留了许久,无奈我只好放弃偷听,跟她一起返回。
才进门就发现程堂主已经在大堂里等着了。
他坐在一张红榆木牛角椅上,左手抖动着烟杆,面色算不上好,可见在司令部做客的这几天里如何不开心。
一个男孩儿面对他,背对着大门的方向,身高约莫和大姐头一般,透过单衣能感觉到他的清瘦,脊背直挺,隐约看出一股倔强劲儿。
程堂主眼神绕过他看向这边,表情缓和了一瞬,起身问:“回来了?武申呢?”
大姐头一边打量她爹跟前的陌生背影,一边回了话:“不知道,我们没跟他一起走,估计是跑去糕点铺子或者哪儿了。”
“个小王八蛋。”
程堂主扶额,却不是发怒,只是带着些无奈的口气轻骂一句。
背对着我们的人没转身,连动都没动一下,依然站得直挺。程堂主抱怨完,一只手搭上了男孩的肩膀,掰着他转过来面对我们,开始介绍。
“这个,是司令的小儿子,叫翟鸣。”
“以后就留着当武申的陪练,你们先见过,等程武申回来了我再带着和他认识。个混小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来……”程堂主又嘀咕骂上几句。
我和大姐头对视一眼走过去。
真正看清了模样,我才发现男孩是要比大姐头略高上一点的。他眉眼锋利,薄唇微抿,面庞上写满了警惕,虽有一副清隽的外表但并不面善。
我想,他很适合去给杨家大院当打板子的伙夫。
这人看着就不太好相处。
翟鸣一双黑眸看过来,停在我身上一会儿后就转去了别处,对大姐头也是一样,表现得像是完全没有兴趣。
他好像也没有搞懂自己的处境,如果以后真要以这幅姿态留在赤水堂,估计人人都不乐意对上那张冷脸。
这样的性子,我不免怀疑武申是否会愿意接受。
大姐头原本听说是陪练对他稍有兴趣,但看他这么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也丢了想要结识的心思,只是随意介绍了一番,然后就去和堂主闲聊了。
翟明站立在一旁,呆板得如同一块儿乌木,浑身散发着抗拒。
他蓦地转头再次和我对视上,不知为何,我总感觉他的目光里带着审视,还有种说不出的怪异,至少我能肯定——那绝对算不上友善。
就在我和他之间矛盾缠绕时,武申终于回来,打破了这奇怪又危险的氛围。
“诶,你们都在?啊、爹你这么早就回——”
他说的磕磕绊绊,还没说完便把目光停在了翟鸣身上,面上露出茫然不解。
翟鸣暂时收起那点阴沉的视线,装作无视朝门口看去。
程堂主喊武申过来,大有一副要拿烟杆敲死他的架势,好骂了一通才又介绍一遍。
“这个是司令的小儿子,以后给你当陪练,这小子身板看着弱不拉叽的,功夫倒是过关,好好跟人家学着点儿听到没?”程堂主拍了一把武申的头。
程武申本来奄奄的,被拍了脑袋后顿时精神起来,眼底的郁闷一扫而空,转换成了一丝狡黠,不知道在想什么鬼点子。
他跑去堂主身后殷勤地捶打两肩,讲着道理:“可师傅不是走了吗?这大热天的,怎么能麻烦他老人家再来一趟,热中暑了可就不好了啊!”
程堂主当然知道:“废话,哪能这天儿把人家突然喊来,难得找到个愿意教你的,我可不想再把人赶跑了。你们一个两个的,都不让我省心。”
二人对话时,我暗暗观察着翟鸣,他眼珠子一转不转,看似是发呆,实则已经把这一番话听了进去。
眼看堂主就要骂到大姐头身上,程武申这时来说好话:“那是那是,这不也放假吗?我先跟他熟络熟络,不然以后师傅来了他们不好教我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