疾驰的马不会回头,漫天黄沙飘散身后,遮挡风尘的蒙面布缠绕墨发,勾勒出马背青年的回眸。
简若均眼睁睁地看着浮祈脖颈被长老勒紧,在笑中断了气。
他想起浮祈读给自己听的密语:“如果你是风筝的话,那我是线。”
她最后也把自己的笑容留给了曼迦。
“对不起……”
男儿有泪不轻弹,简繁之视线投往前方,投在旌旗高扬的旗杆上,好像又回到了,那个为大观打下江山的旧日。
他问身旁紧紧跟随自己的蒋仲伯:“这些士兵是?”
“百越的子民,自愿跟随他们的曼迦,好像是这么说的,他们不远万里和我一起来迎接你。”蒋仲伯得意地大笑,意气风发英姿飒爽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还有一些是我在百越任军将时带领的,怎样,你蒋哥靠得住吧。”
但很快,没人能再笑得出来。
经受灾荒十年的国家都未必比此时的大观更民生凋敝,赤地千里哀鸿遍野,疮痍满目。遍地饿殍早已被晒成了干尸,黄沙压住了黎民百姓,十室九空间,只能听闻被抛弃的婴孩啼哭声。
简若均走上前去,只见一位披头散发的妇人正欲掐死刚诞生的生命,泪流在她枯槁焦黄的面庞,如卷携泥沙而去的黄河。
她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额娘对不起你……”
简若均上前想阻止,却被蒋仲伯拉住:“你看她的腿。”
只见妇人本就瘦得皮包骨头的腿,竟生生被剜走了一块皮肉,不知是做了谁的吃食。
“人竟…相食?”
简若均悲从中来,翻身上马高举长枪,他知晓再晚一步到达皇都,便会有更多黎民惨死。
他一手扶植了十几年的王朝,竟在一朝之间便成了这副模样,叫他怎能忍心。
好像暴雨淹没了心,沉下去,挣扎,最后无可奈何地窒息而死。
面前一位老夫子,穿着象征着读书人的白色长衫,他早就在国破家亡之中摘了草帽,原本渴望的乌纱,于失望与颓唐中付之一炬,成为声泪俱下的几句亡国言。
“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
“怅离群万里,恍然惊散。”
“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
他骨瘦嶙峋趴在地上,挣扎困渡,依然大声重复着口中的诗句:“国破山河在……”
旁人无法感受到的悲伤席卷了简若均,他想要问那夫子什么,可夫子还未念完诗句就断了气,再不能回答他。
一种无力之感如雾般阻隔在眼前,只凭双手怎么拨也拨不清。
简若均声音染上不知所起的怒意:“不是说只是翻覆政权吗?为何一副亡国模样!”
蒋仲伯不敢对上他的视线,说:“恐…恐怕是消息有延误,大观……已经亡了。”
简若均几乎疯了似的,想去夺旌旗,使劲摇动看看究竟是谁亡!可他没有动,抹去脸上的水,不知是汗还是泪,高声喊道。
“行军!”
每一处关口都只有零零散散几位士兵看守,他们看着简若均带兵进关,却没有做出一点反应,眼里毫无生气甚至连枪都举不起来。
简若均一路疾行,只在将近康灵时迎来第一场仗。
他清楚地看见那位带兵接战的将军,就是观帝更换的御林军首领,简化霖手下的人。
他明明那样劝阻过,为什么还是酿成了这样的结果?
简若均回身执枪,刹那间重重贯穿了那将领肩膀,咬着牙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
“简化霖在哪?”
“无可奉告。”
那人朝他笑,竟不挣扎,任自己摔下马被马蹄践踏成泥。
简若均一式回马枪势如破竹,他大吼:“杀入皇城——”
他要斩了那狗贼。
百越的军士一身蛮力,打起仗来毫不逊色,不过几刻,便攻破城门,得入康灵。
京城再也称不上繁华了,到处缟素,白布犹如天空的云,遍布各处,舔舐黄土的乞儿,被凌辱的妇女,高声哭喊的人竟成了“顶天立地”的大丈夫。
这是何光景,或许只有亲眼见证过的人,才会连悲愤都忘记了。
简若均直指贪官的宅邸,撞破沉重的红木门,里面满门抄斩,尸横于地。
这种怖景充斥京都,血流成河汇入外江水,伴着江娥悲切凄惨的愁曲,缓缓流淌,洗刷整个大观。
这哪里还是大观啊?哪里还是那个政通人和,偃武修文的大观啊?
这分明是佛经里描绘的阿鼻地狱,喜、怒、哀、乐、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此七苦缠绕丛生之地,被恶魔毁于一旦了。
简若均重重打在宫墙上,手背破皮流血远比不上心口想让喉咙吐出的污浊。
皇宫城门大开,简若均一声令下:“除旧主外,杀无赦——”
军士鱼贯而入,刺枪戳烂他们的心肺,贯穿他们的腹背,万箭穿心。
面前乌压压的军队荒谬至极,简化霖竟调用十万之军,全部驻守皇城?守内虚外,他到底在想什么?
简若均咬牙布阵:“举盾!”
黑云压城城欲摧,他偏要看腐烂王朝之下的十万士卒,能不能抵挡他两千精兵。身首异处被马蹄碾碎。轻飘飘就离开人世,冤魂恨意驱使之下,他不信他无一争之地。
“蒋仲伯,击鼓!”
蒋仲伯赶忙跑去,却发现鼓已被敌军箭矢划破,无鼓可击,于是皇城外本设为鸣冤的鼓响彻九霄。
“望君犹记,鸣冤鼓响彻康灵之时,便是国破家亡之日。”青云越的话语在记忆中如雷贯耳。
简若均没想到有一天,他会成为这个击鼓之人。
红缨枪越红,心中恨更深,简若均左肩中了弩箭,双手执枪仍势不可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