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那只是将现实扭曲拼凑出来的梦境,但它带来的感觉却是困扰了泰勒一整天——梦中那种无力反抗无法自保的经历实在是太糟糕了。
当噩梦涉及到过于异想天开以至于绝不可能出现在现实中的事物时,它带来的恐惧感只会停留在梦中,可若噩梦中发生的事情是真的有可能在现实中存在的话,它给人带来的心理压力就堪比“你不日便有血光之灾”的预言了。
而泰勒遇到的就是第二种情况,她本以为巫师的咒语威力是绝不可能在一夜之间突然变弱的,可在她去图书馆查阅了资料后才发现,魔法界却是有三五种已知的罕见疾病可以导致这一严重后果的;隐身后去禁书区翻找出来的资料更令人惊心——诅咒、魔药以及几种炼金制品都可以做到在一定时间内抑制巫师的魔力使用。
心神不定地离开图书馆,泰勒只觉为潘西并不知道这种诅咒、魔药或者炼金制品的存在而感到庆幸。魔药倒还是可以通过严加看管所有入口的食物饮料来防范,但诅咒和炼金制品简直防不胜防,哪怕它们带来的效果只有五分钟,这时间也足够她在潘西那里吃个大亏的了。
就算潘西自上次那件事后彻底熄了对付她的心思,和她结了仇的其他人也不少,明年蒙太就回来上学了,若他真想报复她……
泰勒打了个寒颤,右手伸进口袋中紧紧攥住了魔杖,这是她所有的仰仗和依靠,她无法承担失去魔力的后果。
日间的忧愁像层层叠叠罩在头上的薄纱,随着夜幕降临和泰勒一同沉入了梦境,于是又一个抓住了现实的恐怖碎片的梦诞生了。
这是个春日里难得的晴天,天空蓝得像旅游公司里张贴的海报,红砖楼旁,垃圾桶盖上,两只体积颇为惊人的海鸥不知在为什么争执,凄厉的叫声直直传到了马路对面的面包店中。
面包店所在的那栋楼的二楼往上便全是住宅公寓,不比时常翻新的店面招牌,公寓的外墙又旧又破,就像一件穿了五年的白色衬衫,上面东一块西一块,都是洗不掉的汗渍油污;公寓楼内部倒还看得过去,设施旧了些,却出乎意料地结实耐用,墙壁和地板是房东两年前才翻新过的,干净的墙面和锃亮的木地板将房间里的陈旧气冲淡了不少,花些英镑和心力细细布置一番,还是可以做个温馨的小窝的。
泰勒和赫敏便住在这样的一间公寓中,斜下方就是那间整日飘香的面包店。毕业后她们都进了魔法部工作,又都觉得和父母住在一起束缚过多,就一起合租了一间两卧一卫的公寓。
尽管就住在这样一家面包店楼上,她们却很少有机会真正走进那里,因为每日出门上班时面包店还没有开门,而等到她们拖着满心的疲惫下班了,面包店也早已打烊了。
但今天不太一样,泰勒在准备早餐时一不留神切到了手指,虽然那个不到一厘米的伤口在五秒钟后就被咒语治愈了,但这个小变故还是让她在突然之间就失去了上班的动力,她于是找借口请了一天假,目送着赫敏离开,再把自己扔回床上,舒舒服服地一觉睡到中午,然后拖着脚步准备在楼下的面包店里随便买些东西充饥。
面包店里的食物在门外闻着香,真进去了转一圈,却没有哪一种面包能让人提起来食欲。泰勒于是又空着手离开了小店,想着干脆奢侈一把,去街上餐厅里吃点好的,享受一顿不需要备菜,也不用洗碗的午餐。
走到公交站台,一手插在兜里等待着不知何时会出现的双层巴士,泰勒的目光追着两个骑车逆行的青少年远去,思绪也不知落到了什么地方。
毕业后的生活和想象中大不一样,没有父母的约束,也意味着一日三餐都得自己操心,一切家务都得自己承担,曾经用来观测夜空、熬制魔药的魔杖现在最大的用处是扫地洗衣;曾经塞满了星座名称、小精灵叛乱年份的大脑现在有一大半都被用来记菜谱和购物清单。
刚参加工作的前几个月,泰勒和赫敏是既新奇又期待,总觉得自己站在一条金光灿灿的光明大道上,只要铆足了力气向前跑就能到达她们所向往的终点。可真的拼命往前跑了几个月才发现,终点在天上呢。
曾经在校园里那样要好的关系,那样紧密的联系,工作后不到半年就全断掉了,麻瓜互助小组的同学们在刚毕业那阵还天天约着一起出来玩呢,现在联系都联系不上了;SPEW社团更是随着社长赫敏的毕业而原地解散,赫敏把两年社团活动留下的所有文档资料都搬了回来,整整齐齐地收进了自己床底下,可也仅是如此了,据泰勒所知,赫敏已经很久没拉开过床底的抽屉了;决斗社好些,至少还存在着,不过那和泰勒也没什么关系了,毕竟她再没理由或者时间去组织或参加一次社团活动了。
更令人沮丧的是她们的工作环境,除去狭小潮湿的办公室,混杂着霉味和汗味的空气,和每日一幻影移形进大厅就会看到的愚蠢的雕像外,更糟糕的是其他巫师们对她们的态度,那种东西就像是套在头上的塑料袋,总让泰勒觉得自己会窒息而死。
若是为了说明这种态度而要例举她们的同事们的行为的话,泰勒和赫敏大概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单从举动来看,大部分人都称得上友善,她们没有被刻意冷落,没有被嘲讽戏弄,没有被故意安排棘手的工作。工作这几年倒也认识了二三偶尔在下班一起吃饭的新朋友,也分到过部门主管烤制的巧克力饼干,也因不错的表现得到过几次开会时的表扬。
但那就是全部了。
她们就像蚁巢里的两只工蚁,就算干活再卖力,也还是只能做个工蚁,有能力又如何呢?魔法部不需要效率。纯血家族的少爷小姐,平平无奇的混血同事,还有那些不知怎么就更容易得到重视的男巫们,在“得到赏识被重用”这扇门外有太多人排在她们前面,而她们至今仍连怎么敲门这件事都没搞明白。
在电梯里遇到司长,绞尽脑汁地试图在短短几分钟内给他留下个好印象,结果下一次见面才发现人家根本不记得你是谁;新晋升的同事在请客聚餐时和她一前一后进了卫生间,上一秒还在提议周末一起去逛街,下一秒得知她家里人都是麻瓜后就再没了下文;申请了、经历了好几轮升职评估面试,好不容易高级职员有望,结果再一打听,高级职员往上的职位都需要内推才能申请。
泰勒觉得自己就像掉进枯井的青蛙,满心满眼都是头顶上那一小片圆的、蓝的天空,却根本跳不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