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接电话也不打电话,加了班主任好友之后,就和班主任说她知道我回去了。我人都傻了,我怕班主任多想,我就把聊天记录给班主任看。
他拿着手机似乎还想翻聊天记录的样子,我的手定格在空中,想拿回来,但是又不太敢。犹豫了半晌,我还是决定从他的手里抢过手机。
我实在是怕他看到太多消息。
班主任:“你爸妈都不知道你在读书?”
我愣了一下,打开手机看到了聊天记录,大姐姐发来的最后一条聊天消息是:“爸妈知道你在读书吗?”
似乎,在进入保卫科之前,大姐姐就给我发来了一条消息,我没注意看。其中一名即将面临被退学的女同学杵在一旁,听到这句话也是愣住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我只是想单纯的想告诉班主任我联系不上家里人而已,他却问我这个,我顿了一顿,忽然感觉眼角有点湿润:“我……我之前和他们提过。”
在中秋节那天提起过,我记得我当时说过,我和他们说,我可能面临退学。反正我18岁了,自己来上学,应该也没什么需要和父母沟通的。
班主任:“你喊你家长打电话给我。”
我有些泄气:“打不通。”
或许哪天我死在大马路边,也没人能联系得上我家里人。就算哪天进了医院,也没有家属赶来。
班主任:“他们不管你了?”
我:“他们早不管我了。”
班主任:“那总得有个人管你吧?”
周遭忽然寂静下来,我哑然,人?我自己就是一个人。
我说:“我管我自己。”
“噗嗤~”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我回头去看,一个坐在黑皮沙发上的少年忍不住笑出声。
我莫名其妙,笑什么,我18岁了,别看我长得小,我能管好自己。从5岁那年,父亲说不认我,要丢掉我的时候,我就知道他们不想要我了。
从我13岁开始,被他们扔在省外的时候,在我被好几条狗追得满山跑的时候,我就已经知道我被抛弃了。
从16岁那一年,因为割腕,亲身体验到了什么叫做“见死不救”,我就已经知道我是他们不想承担的责任了。
班主任:“你姐姐呢?”
我眨了眨眼睛:“她……”忽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组织语言,我不知道该找什么词语来形容她。我没钱的时候,找她要,她会帮我。但是,她不是我的监护人。
正在我绞尽脑汁思考着该如何描述我的大姐姐的时候,班主任又问了:“你爸你妈是你的监护人吧?”
我:“嗯。”
班主任:“离婚了?”
我:“没有,他们没什么矛盾。”
班主任:“我打电话给他们对你影响不大吧?”
我:“应该……没什么问题。”
班主任在电脑上找到了我父亲的电话,打了过去,说了一下情况,然后就给我签请假条了。我快走出保卫科时,班主任悠悠传来一句:“你知道你要回的是哪里不?”
我以为没再和我说话,回头看了眼,发现班主任在和我说话,我迟疑了一下,随口回了句:“额……黔西南。”
班主任:“路上注意安全,戴好口罩。”
我:“好。”
到下午的时候,我气喘吁吁赶到客车东站,客车已经走了,我在网上退不了票,我就只能跑到车站这里来找工作人员退票。
可是工作人员也退不了票,她们说,车票已经报损了。或许我就不该贪便宜坐火车到安顺,然后再从安顺转客车到我们那个小县城里。
本来我是能赶上的,但是下了火车之后,要写健康申报,然后需要登记,需要采集核酸。来来去去花了半个小时的时间,我成功错过了最后一辆车。
我打开微信,找吴然哭诉——“吴然,你说的那旅行APP根本退不了票,你还说1块钱买会员有大大的好处!我看那是大大的坏处!我在其他APP买票都比在旅行APP买的票的价钱要低!40多块钱的车票钱它涨到60多块钱!呜呜呜~我直接被困车站了……一下子没了60多块钱,那是我最后的车票钱。”我抹了一把泪,蹲在地上。
吴然倒是吃了一惊:“啊?我找工作人员帮你问问。”
我拖着行李箱走出来,来了个大妈,她问我要住宿不,我说我没钱了,我要退票,但是退不了。另一个大妈上来忙问:“你坐的是哪辆车?”
我:“从安顺到贞丰的。”
大妈:“那时间都过了,要不你今晚去她家住宿,明天八点的时候你来找我,我少收你十块钱,她家不贵的,一个晚上就三十块钱。”
我点了点头,妥协了。
不知怎的,那一晚上,我就很想哭,找了芥菜借了三十块钱,我坐在地上,背靠着床边,屈膝抱臂,眼泪一直流,我一直哭,哭了很久很久。
房间里黑漆漆的,《晓梦》这首纯音乐勾起了我的回忆,所有人的背后都有父母在,不管遇到什么事情,只要去找父母,那就没有什么不能解决的事情。
而我呢?借个钱只能靠朋友,唯一的选择,和最后的选择,都不是父母。
房间的黑暗压得我快透不过气,我披头散发的坐在地上,满脸泪水。我忍不住的发抖,不知怎的,我就想说话:“老天……我好累,我好累,你可不可以帮帮我……我好痛……”
我也分不清我是怎么了,我就想说话,我觉得,老天是能听到我说话的。眼泪控制不住的往下掉,我真的好累好累,我骨子已经软了,怎么办?怎么办?
“为什么会有眼泪这东西……”我的双手捂住眼睛,眼泪湿润了我的手,指缝间的泪水往下掉,温热之后是一片冰凉,我哆嗦着。
眼前被泪水泡的雾蒙蒙,我忍声抽泣着,我哽咽着。我以前很怕黑,我也怕鬼,我还怕死。可是在巨大的悲伤淹没我时,我就什么也不怕了。
“老天你在哪儿?我好想看到你,我好想知道你是谁……你到底存在不存在?为什么,我好像知道你是谁,又好像不知道你是谁……”我在黑暗中自言自语,我向黑暗中发问,我没有疯,又或许我已经疯了。
“老天,我好痛啊……我多希望,我不那么伤心了,我不想要眼泪这个东西了,老天,你带走我吧,我什么也不想要了……”
我的脑子是混乱的,我的眼睛是雾蒙蒙的,我的嘴巴是堵塞的,我的耳朵是嗡嗡响的。我的身体是麻木疲惫的,我的骨子是软绵绵的,我的灵魂是颤抖碎裂的。
我无时无刻都感到疲惫,那股无形的力量拖拽着四肢,没办法让我步步前行。
两只眼睛没办法聚焦,可能是我的眼眶,多次被滚烫的泪水填满的原因,所以我的眼睛总是雾蒙蒙的。怎么擦也擦不掉,这份模糊感被岁月烙入我的眼眶。我的眼睛没办法透过它去看这个世界。
每当我的大脑开始思考,我的耳朵就会嗡嗡响,像成千上万只飞虫涌入我的耳朵里。它们制造的噪音把我逼到大脑空白。
我开始淡忘我是谁,可我又知道自己是谁,源自这颗大脑的记忆,我只需要从大脑提取记忆,我就知道我是谁。可是,我又觉得记忆中的我不是我。
好像自从失学以后,我前半生的痛苦就开始通通爆发,慢慢的,我就好像进入了老年痴呆的状态。总是会分神,没办法集中注意力,没办法做到认真思考。活着好像是一件很勉强的事情。
“呵……呵呵……”我忍不住的想笑,那些回忆又开始刺激着我,或许是因为我的情绪悲伤到了极致,我的大脑为了稳定我的情绪。让那些滑稽的回忆疯了似的吞噬了我的眼球,夺走了我的视线。
反正我什么也没有了,就这么放声大笑,被人当成精神病人也无所谓,笑声震四方,哭声震鬼神。呵,对,对对对,我就是只能靠这种举动来引起你们注意的可怜虫。
前天——
深橘色窗帘被拉上,夕阳的光被隔挡在外。在橘黄昏暗的教室中,我卜了一卦,我盯着记录在笔记本上的数字,翻阅了两分钟的资料,最终确定此卦名为“蹇卦”。
我对算卦不大精通,卦象的意思倒不能完全理解,解卦对我来说十分困难,但大致还是能看得懂一点。资料上说蹇卦——艰难险阻。
那时的我还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似乎每次回家都是一件无比艰难的事情。
如果换做以前的我,我又该怎么办?无处所去,无家可依……是该落魄街头,漫无目的地走着?还是饥饿受冻,饿死于街头?
在没钱手机没电的情况下,我可能真的会死于街头。
今晚芥菜借了我三十块钱,我无力的趴在床边,看着她转来的三十块钱,眼泪哗哗地掉。
第二天,阿姨打着电话催着我上车,她看在我是学生的份上,少收了我十块钱。
回去的路上下起了绵绵细雨,我下了车,来到镇上之后,随着风的方向,一路跌跌撞撞回了家。一条蜿蜒的山路让我走了一个下午,或许是在学校中走动的时间少了,这条山路我走得筋疲力尽,两条腿如煮熟的面条渐渐发软。
我推开大门,四周堆放着些许杂物,大多都是农耕工具,偶有鸡鸣声与狗叫声从房外传来,一楼空无一人。家里相比以前干净了不少,家中添置了新家具,二楼多了一台冰柜。我来到房中,大姐姐见了我有些惊讶,我们望着彼此,相对无言,都已经有些陌生了。
今夜我躺在床上,双眼愣愣地看者天花板,过往的回忆源源不断涌来,一股子自卑和无力感又开始拖拽着我,让我浸泡于泪水之中。同学、老师和学校,似是与我再无关联,我像是被迫阻隔了与他们之间的联系,我开始淡忘社会上的我。
如今,这里只剩下胆怯自卑的我,只剩下无助疲惫的我,我弱小的毫无存在感,只能靠过往残剩的记忆来提醒我是谁,只能靠悲伤的情绪来振动世界的频率,这是我还存在这个世界上的证明……
除了我自己记得我是谁,还有谁记得我是谁?我的存在好像毫无意义。
第二天我来到楼下,无意中翻到一张起诉纸,落笔人是父亲,纸张大致内容是如下:
“余某和我说他的孩子考上大学,因为要供孩子上大学,急需用钱,拉头牛卖给我,我去他的寨子看牛,那时看到牛的嗓子有个包,我问他那个是什么,他说这个包是马蜂蛰的,他跟我再三保证这头牛绝无问题。我花了四万块钱把牛买回来,没过两天,这头牛就病死了,牛棚里的其他牛也病死了,后来我去查阅资料,发现这个包具有传染性,严重可致死,我去他的寨子找他要个说法,他跟我吵了起来,他说和他没关系。我让他找兽医来医治我的牛,最后还是我花了钱找来兽医。他忽悠我去买他的牛,最后我的好几头牛因为他的牛死了,我告余某涉嫌诈骗。”
我盯着这几张纸很久很久,凌晨,我起了一卦,将卦象记录在纸上,粘在起诉纸后。这是我留给他的提醒,这个卦象不吉利,希望他不要去冒险。
这个卦象的大致意思是说,得罪了当地人,不受当地人待见,无人相帮,如果执意要去做这件事,会有倾家荡产的风险。
回想半个月前,在学校时,我因没钱没希望,而在学校哭了整日。问父亲要钱,父亲只是回了我一句:“我没用,一分钱也没有。”
尽管我知道会迎来这么一句回答,可是当我看到这么一条消息的时候,还是心碎了。心脏绞缩,强烈的窒息感逼迫我趴在桌上。明明预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可我还是承受不住。
那一日,我哭到头晕,哭到缺氧,我蹲在教学楼门前看着淅淅沥沥的雨,我的眼前越来越模糊。
当夜,父亲农耕回来看到我,没上桌吃饭。第二天我去问他要钱,他仍然是告诉我他一分钱也没有。我觉得很可笑,他有钱供人家的孩子上大学,却没钱给我。回想纸上说,牛的嗓子有个包,我觉得就好像报应一场。
我的嗓子……
我的嗓子啊……
他们从没想过带我去看嗓子……
我四处借钱,却没借到一分一毫,我已经没有车费回到学校了。我不知道怎么办,如果这次回不了学校,我将永远也回不了学校。
我陷入一层一层的绝望中……
夜里,班长给我发消息,让我上交户口簿复印件等材料,这个星期需要交齐资料,以便领取补助金。时间总是那么巧,它如救命稻草似的又施舍给我了一丝希望。
我盼着稿件的消息快快到来,却始终等不到,如果,稿件不能通过,我就不敢把赌注押在上学这件事情上。我对退学这件事很犹豫,因为,我学不进去,脑子里面嗡嗡响,怎么学也学不进去,不知道为什么……
我连上学都成了一件只能奢望的事。
班长说,老师让我在下个星期一赶紧回校。
课程落下太多,回校了我也不知道怎么面对即将到来的期末考试。
坐在地上的我,已经如了没生气的玩偶。
在返校的最后一天,大姐姐去找她的闺蜜借了三百块钱,她全都给了我。而我因为大姐姐的三百块钱,返回了学校。
回校后,我趴在桌子上,班长收了所有人的资料,唯独没收我的,第二天我仍然是想退学。老师又让我考虑两天,直到星期天早上,再次卜了一卦,卦象的大致意思是指否极泰来,我望着窗外的一片旷野,阳光破云而出,我望着望着,忽然不是那么的想退学了。
在决定留下了的那一刻,一条消息发送到我的手机中,这条消息让我愣在了原地。它来自出版社,我天天盼着,盼了一个月又一个月,我无时无刻都在盼着它的消息,而爸爸也在这时转来了四百多块钱给我……
如枯木逢春,一切好像起死回生了。
这条消息早在一个月前就发送到我的邮箱中,而那时的我一直没有打开邮箱,延迟发来的消息阴差阳错的成了我绝望中的希望,它在这时提醒着我,我的手指颤抖着,这是一封邀请我合作的邮件。
Ela的预言应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