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儿腊月二十二,早朝一散我立刻回府参加超盛法师替弘晖主持的启智法会。
琴雅带着弘晖早到了,玉婷、秀英、懋华带着纯慧、海棠、静初、宁芳等妇人也都在,惟差绮罗一个人。
我一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清早上房请安,琴雅通知了所有人,独不告诉绮罗。
琴雅这个行事,我很不屑:不止小气,还很可笑。
就绮罗那才识,是琴雅多参加两场法会就能赶超的?
简直不知所谓。
再各院各处有头脸的奴才也都来了,男左女右的贴门站了三排,并没有每天都来园子佛堂上香的金婆子、徐婆子,我心里讶异,但当着这许多人不便问,只能暂且压下。
请安叫起后,琴雅冲我笑道:“爷,您罚绮妹妹每日抄写《女诫》,奴才就没叫她来。您看这人都到齐了,法会是不是现在开始?”
我知道琴雅故意当众削绮罗面子,但办法会最要紧的是与会者屏除妄念,身心清净,避免与人口角。今儿是弘晖第一个法会,我不想徒生波折,惟只有点头:“嗯!”
办法会就是设法坛供佛像请禅师念经,然后信众跟念。“放生祈福启智”法会顾名思义就是念诵“放生”、“祈福”、“启智”相关的三部经文。经文有些长,直待傍晚法会方才圆满——弘晖早睡熟了!
“琴雅,”我嘱咐:“你带着小阿哥累了一天,回去之后好生休息!”
转又对玉婷:“玉婷,你身子重,也赶紧回去歇着吧!”
丢下话,我自回书房。
……
甫一进屋我即吩咐:“高无庸,传了秦栓儿来!”
换身衣服的工夫,秦栓儿就到了。
“爷,”秦栓儿回我:“今儿一早,徐嬷嬷以替主子买胭脂水粉为由去上房告假,春花同金嬷嬷去园子里放生,主子吩咐秋花拿来琵琶,调弦试音。”
“你主子今儿弹琵琶了?”我很惊诧:为什么?
今秋在畅春园,绮罗虽在我的敦促下每天弹琵琶为爷佐酒,但打七月去围场,绮罗就没再碰过琵琶。
今儿突然想起来——一想到围场绮罗突然舞踏歌跟我表情,我直觉不是什么好事。
“爷明鉴,今儿是春花姐姐的生辰!”
闻声我方想起去岁今天绮罗就送了春花一支琵琶曲《梅花引》。
“你主子今儿又送春花曲子了?”放下心里的警惕,我饶有兴趣地询问
“嗻!主子弹唱了一首《牵手》送给春花姐姐!”
说着话,秦栓儿打袖袋里摸出一张纸呈给高无庸:“爷恕罪,奴才不会唱曲,只录下了歌词!”
高无庸将纸转呈给我,我打开,眼帘映入歌词:
“因为爱著你的爱,因为梦著你的梦,所以悲伤著你的悲伤,幸福著你的幸福。
因为路过你的路,因为苦过你的苦,
所以快乐著你的快乐,追逐著你的追逐。
因为誓言不敢听,因为承诺不敢信,
所以放心著你的沉默去说服明天的命运。
没有风雨躲得过,没有坎坷不必走,
所以安心的牵你的手,不去想该不该回头。
也许牵了手的手,前生不一定好走。
也许有了伴的路,今生还要更忙碌,
所以牵了手的手,来生还要一起走,
所以有了伴的路,没有岁月可回头。”
”
唉,对着歌纸,我蔚然叹息。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秦诗《击鼓》的基调是“怨”,怨战争,怨征役,怨离别。由此这第四节伙伴间“执手偕老”的友情才尤为哀苦动人。
绮罗改写《击鼓》这一段赠春花,再是情深义重,也不改其为伙伴为家人奔赴战场,九死不悔的战歌本质。
琴雅终是逼急了绮罗,绮罗决意回击。我最担心的事到底成真!
仔细回想一遍秦栓儿刚刚的话,我问:“你主子的胭脂水粉都使完了?”
俗话说“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绮罗既决定跟琴雅开战,怎么会为一点子胭脂水粉赶今天使徐婆子往上房告假?
“这个,爷明鉴,徐嬷嬷赶午晌前买了一篮子烧鸡烤鸭卤鸽子酱牛肉糟鹌鹑和豌豆黄糕饼回来给春花姐姐过生辰!”
我……
反应过来,我忍不住皱眉:古往今来一切战斗,战前都少不了歃血为盟。绮罗借春花的生辰立誓战斗,不愿意使包金媳妇筹办酒席就罢了,还得徐婆子假托胭脂水粉之名亲自去买?
绮罗这是连门上小厮也不愿意用了?
是了,外人眼里包金媳妇儿现在绮罗院子里伺候。绮罗若还是跟早前一样大包小包的买东西,未免招人议论包金媳妇手艺不行,不及市卖卤味。
毕竟连太子都说绮罗有品味,煮螃蟹都要放菊花。
琴雅掌控了绮罗厨房不算,还又限制门上替绮罗跑腿,琴雅又死逼绮罗!
站起身,我来绮罗院子。
我不能听任绮罗跟琴雅争斗,没得好。
我得阻止。
请安叫起,拉着绮罗炕上落座,春花熟稔地吩咐秦栓儿去厨房提酒菜,摆放碗筷,秋花送上茶来。
放下茶碗,看到炕上敞开的琴匣,我明知故问:“今儿弹琴了?”
“是!”绮罗垂头回我:“今儿是春花生日,我没东西送她,便弹了两首曲子给她。”
“你不提,我倒忘了。”我恍然笑道:“今儿弹什么了?弹一遍我听听,我替她品评品评,你这主子可曾用心?”
“是!”绮罗拿起桌上的酒壶替我斟酒:“贝勒爷喝酒,奴婢这便就弹首《红豆曲》吧!”
《红豆曲》?
不是《牵手》?
绮罗送给春花的曲子,听也不给我听的吗?
绮罗眼里春花是伙伴,那我呢?我,我是敌人?
放下酒壶,绮罗抱起琵琶,开始弹唱:“滴不尽相思血泪抛红豆,开不完春柳春花满画楼。”
相思、红豆,绮罗开口第一句就是男女相思——交际酒席中歌伎最常演唱的酒曲题材。
不是说不好,就是很意外,完全迥异于绮罗早前的歌词曲风。
转眼听到春花、春柳的名字,我下意识地扫了春花一眼,心里嘀咕:绮罗两个丫头的名字竟是出自这首《红豆曲》吗?
春花伺候绮罗已十年。十年前,绮罗才刚六岁,能知道这个曲子,自然是她那个舞伎生母生前所唱——绮罗至今记得她生母姨娘生前的曲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