习惯了每天到点就醒,今天也无例外。不过睁眼看到怀里的绮罗尤在熟睡,我就没动,合眼养神——真到了不得不起的时候,高无庸会敲窗户叫早。
……
“笃笃笃,笃笃笃”
听到窗户的敲击声,绮罗不耐烦地在我肩膀上蹭了好一刻,方才睁眼,我一下子有了为人窥探的感觉。
我知道绮罗在打量我,脑袋瓜子更是在盘算我。
虽然我历来讨厌被人算计,但绮罗不一样。绮罗才受了大委屈,我迫切地想为她做点什么当弥补,哄她高兴——我想绮罗需要我!
唉——,绮罗长叹一口气,慢慢推开我搂在她腰上的手,爬坐起身,并不似其他妇人那样对我挨挨蹭蹭,搂搂抱抱。
绮罗心里我还是不够亲密。
说不上失望,就是有些无奈。
嫡庶大义,我无可能给绮罗她想要的公义,甚至于都不能说琴雅一个不是。绮罗也知道这一点,过去几日再未曾提过琴雅。但这不代表绮罗甘心,对我没有意见。
刚刚的叹息就是明证,绮罗对我终是不够满意!
绮罗长发拂过我的头脸,剐蹭得我鼻孔发痒,想打喷嚏,我竭力忍耐。
聪明人遇事原比平常人想得多。绮罗这么一个人,现受琴雅磋磨,无可能没有想法。起床这一刻是绮罗少有的真情流露时刻,我不能惊扰。
唉——,又叹一口气,绮罗穿鞋下地,晰晰索索地开始穿衣服,又拨亮南炕上炕桌上的夜灯。
接下来该是去房门口吩咐丫头备水,但我没听到声响。我睁开眼,掀起帐门一角往外瞧,正瞧到绮罗注目炕桌上的金茶花落花,一脸惆怅。
我瞬间想到前人那句“今朝一朵坠阶前,应有看人怨孙秀”,心里咯噔一下:绮罗多愁善感,今春为不能去长亭送绮礼,曾坐院里对着落花悲戚伤心,哭泣良久。现看到这金茶花凋落,该不是又想到死啊亡啊地,寻死觅活吧?
呵,绮罗嘴角挑出冷笑,翘着兰花指拈起桌上的落花放到旁边的糖果盒里,恍若无事地走到门边轻呼:“秋花、秋柳,打水来!”
我放下帐子,合眼装睡,心里则想着绮罗刚刚那个跟围场写下“摔跤”题目时一模一样的冷笑——轻蔑、不屑,居高临下,似乎她是掌控琴雅未来命运的神!
我忍不住皱眉:琴雅仗着她是嫡福晋,有恃无恐,当爷的面死逼绮罗,真是一点都没将爷放在眼里。
琴雅这是吃定了爷眼下拿她无可奈何?
也是!
玉婷现在一切事务放下,专心安胎,预计明年四月生产,七月才能过百日。
从现在到明年上半年整个后院儿都没人能与她抗衡。
爷不想夫妻相争,引人非议,不仅得忍,还得替约束好绮罗,避免为人议论宠妾灭妻。
一切都有利琴雅,确是该琴雅得意的!
……
“贝勒爷,是时候了!”
隔着帐子,听到绮罗叫起,我方才答应:“衣裳!”
……
坐上马车,我尤觉得心烦。
早前只以为绮霞跋扈,老八夫纲不振,没想我自己,更是一地鸡毛!
琴雅不仅跋扈,还虚伪,人口里一道川地贤惠淑德,我有口难言!
……
早朝后,我来柏林寺上香,听经,逗留了一整日,平复心情后方才回府。
晚饭后,我如常来上房,琴雅跟我商量:“爷,文殊菩萨专司智慧,腊月二十二是文殊菩萨出家成道日,奴才想替小阿哥在千佛寺办个放生祈福启智法会。”
琴雅替弘晖礼拜文殊菩萨,求取智慧的想法没错,但千佛寺远在西山,一来一去加上法会,最少三天。这么冷的天,小阿哥还没出百日,哪儿禁得起这样的车马劳碌?没得着凉发烧,生出事故。
唉,琴雅打生了弘晖后整个人都张狂得没边,不仅不敬重爷,连对亲儿子弘晖都没几分怜爱之心,一天到晚净想着她自己那点子生了嫡子的场面,不是个贤妻良母。
压下心里的不满,我点头认同:“文殊菩萨佛力广大,信众广多。腊月二十二成道日,各大寺庙必定是人山人海,人声鼎沸。就是小阿哥才刚出生,平日睡觉听不得一点声响,哪儿还吃得住这份热闹?没得唬着了。”
别说千佛寺了,即便家门口的柏林寺,弘晖都不宜去——小孩子吓丢了魂儿可不是玩的。
“这样吧!”沉吟片刻,我决定:“琴雅,这个法会爷请柏林寺的超盛法师来府邸佛堂办。清净人少不说,还能多置火盆,你带着小阿哥也不用担心受凉感冒。千佛寺那边,你遣个奶嬷嬷过去替小阿哥供个长命灯也就是了!”
弘晖有四个奶娘,临时遣一个出门,倒是无碍!
“爷既这样说,那就这样办吧!”
琴雅招摇过市的愿望落空,话语间不免带出不满。我也不以为意。
比起琴雅无聊的虚荣,还是弘晖安危要紧。
琴雅若一定为此抱怨爷,那也由得她。横竖爷对她也没什么期望,但能维持住大面也就罢了!
……
上房出来,我来玉婷院子。
堂屋里玉婷正看着博棋捧砚拌肉,整两大盆切好的鲜肉。
“这是?”我疑惑:做什么?
需要这许多的肉。
“爷吉祥!”玉婷请安站起后扶着我胳膊告诉:“开年爷随扈南巡。虽说这吃用都是公中,难保没有不趁手的时候。奴婢腌制些香肠给爷当路粮,还能间或地替爷换个口!”
“你有心!”
为琴雅气了一整日,我可算得了些宽慰。玉婷虽说也有不是,但确是家常想着爷,万事以爷为重!
和玉婷说了好一会子的话,我方来绮罗院子。
经过秀英院子,我顿了顿脚,想着是否进去坐坐,转念想到绮罗早起的那抹冷笑,我又改了主意。
还是缓两日吧!我心说:琴雅不干人事,已逼出了绮罗的火。绮罗对我诸多不满,没得再节外生枝,将秀英也搅和进来!当下最要紧的是让绮罗平气,别跟琴雅死磕,闹出围场那种两败俱伤的故事来!
……
临近年底,衙门即将封印,再开年正月初八我又将离京。早朝后我往刑部兜了一圈,又去大牢查看一回,临近午晌方才回府。
“爷,”戴铎拿着礼帖回我:“绮三爷打江南派管家赵吉来给爷问安!”
绮礼可算送年礼来了!
闻声我不禁舒了一口气。
饶是过去四天我都宿在绮罗院里倾力安抚,绮罗的下巴还是肉眼可见地尖削了,显见得内里尤不平气,只是强自忍耐而已。
再金茶花的落花绮罗亦一朵不漏地收在单独的匣子里,不知道又是个什么打算。
经木兰围场摔跤一场,我不以为我能猜透绮罗的心思。我唯一能做的只有尽力防范——即便已使了秦栓儿、秦锁儿监守,我也不能完全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