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浮在身体上方,我看着下方的自己。
这是威维尔斯堡,原本安置治疗仪器的房间,也是沃里斯离开这个世界前最后待过的地方。壁炉里的火熊熊燃烧着,为这个冰冷的房间提供一点热量。
下方的“我”,就坐在沃里斯冥想打坐时用过的坐垫上。
窗外还在飘雪,透过窗户向外看,我看到的不是威维尔斯的山景,却是刚刚在集|中|营看到的那些赤身走圈的女性……
我知道那是幻觉,是我潜意识的恐惧投射出来的,可它们仍然在那里,固执地上演着。我的勇敢似乎只够填充这一间屋子。
不,我做不到。我没办法继续和希拇莱对抗,承受那样的折磨。
我没那么勇敢,不要说像赫林,甚至比不上那些寒风中的女人。我一直拥有特殊能力,这些能力使我变得不同寻常,不必承受一个非雅利安人在第三帝国原本要受的苦,让我过得像在原来世界一样。
而且最近,我似乎更软弱了。
也许不是软弱,是我在这个世界里失去了维系的力量。这使一种“离开”的想法不可抑制地不断冒出来,尤其在关于秘密武器这件事上。
我围着自己的身体走来走去,观察着那具躯壳。在灵体的视力中,□□显得那样粗糙、怪异。仔细观察那张面孔,自以为比德国女孩更细腻的皮肤,现在却显得毛孔粗大,而头发也干枯如草,更别说五官比例似乎也不对,显得呲牙咧嘴的。
人的躯体真的是一个“臭皮囊”,一点也不美!
我开始理解沃里斯,他总是说物质世界是危险的、讨厌的,他希望回到灵界去。是啊,相比自由自在的灵界,物质世界的问题太难太难了。痛苦,恐惧,没完没了。
在移动中,我发现自己背后有一根“管子”,这管子是淡蓝色的,比手指粗一些。它连接着我的灵体后背,以及这具物质身体的胸腹。
这应该就是连接灵体和肉身的灵带!我试着拉扯它。
是不是它断开,我就可以离开了?
“没有用的,”意识中,几只红眼乌鸦落在我面前,“这样拉是不会断的。”
“你们管不着。”用意念驱逐它们。
“与其离开这个世界,不如完成希拇莱的任务。”它们说,“他也是我们力量的延伸。”
更多的乌鸦来了,落在我周围。它们的力量大起来,周围画面改变,它们的意愿开始上演:
繁华的大城市上空,一座尖尖的铁塔。巴黎。
一秒钟后,巴黎市中心腾起高高的蘑菇云。地面像水一样波动,巨大的冲击波席卷而来,凯旋门、宫殿,都像积木一样碎裂倒塌。
画面散失。
伦敦桥上空,同样在几秒钟后,蘑菇云升起。无数乌鸦盘飞着、欢呼着。
这些画面像胶片一样在我眼前走过,离我最近的一个画面,是第三帝国所需掌握的原子武器知识。
“只要你听我们的,把最近的画面拉到我们的现实里,毁灭欧洲和世界就会成为现实。”红眼乌鸦说,“作为交换,我们不仅不再在梦中攻击你,还会提供我们的力量。”
毁灭世界,这是它们的愿望。
“你们怎么会指望一个身在世界的人帮你们毁灭世界?”
“首先,你能在希拇莱手下保命;第二,毁灭世界是人类咎由自取,就像大洪水毁灭人类,就像天火毁灭索多玛,是人类自身的邪恶在毁灭自己;第三,毁灭以后可以重建更好的世界。”
“雅利安世界?”
“是的,”乌鸦们傲立,“这将是能量上的雅利安世界,只有能连接到我们的人实施统治,只有服从这些人的人存活。而你,将有资格参与新世界的统治。”
我?统治世界?
另一个画面展示出我的想象,在希特嘞、戈林、鲍曼、戈培尔、希拇莱胖大的身后,出现一个隐约的身影,那是我。
我嗤笑:“你们找我,是为了在疯子、胖子和小丑中多一个正常的人吗?”
几只乌鸦扑棱棱飞起,但又安静下来。它们有点被激怒了。
“我还以为灵界如何美好,原来也仍然是拉帮结派,寻找代|理人,”我继续说,“找别人去吧!我不想当傀儡。”
乌鸦群开始整体骚动,趁着它们的混乱,我的意识“拉”住了那份妠粹获得原子弹的画面,将它一“推”,偏转了方向。
这彻底惹恼了它们,无数乌鸦扑过来。每只乌鸦的喙都带来一种不同的痛苦,它们扑打的翅膀仿佛打散了我的意识。
一开始我还抵抗,但是它们攻击的方向太多,似乎每一次啄击都找准了我某个“弱点”,这使我没有办法保持完整。
意识不能聚焦。我一会感觉到自己身为西贝丽,由于老师的死而离开了埃卡特;一会感觉自己是1940年的西贝尔,刚刚和父亲争吵;一会又到了科雷格墓前,阿尔伯特痛苦地说我并不理解他的自责。
作为整体的“我”,似乎散落在这些回忆里了,我必须把自己聚拢起来。
阿尔伯特,对,每次想到他,他都会发出一股强烈的爱意,我将借这股爱意聚焦。寻找,画面转换,我看到他了。
炮声隆隆,他在被冰雪覆盖的地洞里,正在研究的地图上,一条河的两岸布满了点和线。这条河,似乎是苏|联的边境线,他们已经要到达第三帝国占领区。
我叫了他的名字。
他的察觉只是一瞬,紧接着就把我当一股“杂念”排除了出去。我反复尝试,每次都被他的意识挡在外面。
因为战事和他最近的状态,我们之间的心灵联系变弱了。
这就是我最近变得软弱的原因,失去了他的强烈思念,我在这个世界的存在感变少了。
我只得努力寻找自己和这个世界其他人的联系。
第一个想到诺娜妈妈和曼尼。
换景。来到他们的房间,诺娜妈妈在织毛衣。毛衣的身子已经一半了。
“诺娜妈妈?”
“嗯。”她随口答应道,然后自顾自地说,“春天快点到吧,我的西贝尔穿上新毛衣,阿尔伯特也回来了。大家一起过复活节!”
她心里有那么多对未来的期待,再听不见我说话了。
令我意外的是曼尼,他主动跑过来抱住了我,我亲了亲他的脸蛋。
“西贝尔,你到哪里去了?”他问道。这小孩子的灵魂竟然比大人还敏感,好像知道我差点离开似的。
“我哪也没去。”
曼尼笑起来,我把他举到空中。现实中他很重,只有阿尔伯特才能把他举起来。但现在我们都很轻,我举着他在空中转圈,就像举着一个大气球。
当我想把他放下来的时候,他紧紧抱住我,躲在我怀里不肯离开。——我忽然领悟到,我不能通过和曼尼的连接回去。
我们的连接虽然明确,但是小孩子在物质世界落地还不稳固。如果我用力“拉扯”,非但自己回不去,反而会把他“拉过来”。也就是,我会把他带到灵界。他也许会因为某些意外,结束物质界的生命。
我强行放下曼尼,向他告别,并答应他一定回来。
只能再换一个,弗拉维奥。
他的线很稳固,但韧性过大,像无限延长的皮筋,越拉越长,没有力道。
舍伦堡和雷德也提供了各自的连接,相当有力。但他们的线中有许多“过滤”或者说“阀门”,我要通过这些,就会损失自己的大多数频率和特征。我将会变得比现在“少”很多,可以说,我只能让自己的“一少半”回去。
更何况,这两人的“阀门”还不一样,可以说是完全相反,如果我沿着一个人的连接回去,就一定会成为另一个的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