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晚上,我被送到一个临时住处,一个窗户上有铁栏杆的四楼房间。仍旧是女党卫队员看着我,不许我出门,她会送吃的。我经常从铁栏杆望着楼下,时不时有看起来像盖世太保的人在楼下转悠。
这几天当中,雷德来送吃的,还带来了那一盒信件。
“这里离我的住处不远,房子是我找的。缪勒也知道这里,所以会有盖世太保来。但这样一来,旅队长就不会单独找你。”
“阿尔伯特被捕了吗?”我问。
“你……不关心一下自己吗?”
“我不知道,”我茫然说,“总觉得现在这地步,我完全无能为力。也许原本他们想放过我,但如果阿尔伯特定了罪……如果他死了……”
我说不下去,那一天梦中的恐惧又回来了。阿尔伯特可能会死,这带来巨大的恐惧。说不清的恐惧。
也许从阿尔伯特参与反抗的那一天,这个结果就注定了。我的手徒劳地在纸盒里翻找,这些信有些被撕破了,而且几乎都乱了顺序,不知道谁和谁原本是一封。
“213封信,我想它们再也回不到原来的样子了。”我悲哀地说。
雷德轻轻地扶住盒子:“不会的,不管发生了什么,哪怕施特恩上校被定罪了,也不是完全没有希望。答应我,不要做傻事。有很多时候,压力是很大的,可是忍受下去,就会看到改变的希望。”
雷德这话何其熟悉,我以前也这么劝过沃里斯,不要铤而走险,也不要放弃,总会有办法的。
“好。”我说,语气是微弱的,并不抱希望。
“在威维尔斯堡的时候,你差点死掉。”雷德说,“一开始是海因里希,他把地下的治疗装置对着您的房间,他想让你精神失常,像沃里斯一样。但是后来他没有成功,因为被我发现了。后来……我也差一点犯错,但是最后关头,我的意志被改变了,子弹没有伤害到你。西贝尔,我不相信神灵,你知道的,许多所谓神的仆人做着魔鬼的事,但我相信你,你会遇到奇迹的。因为你没有把自己出卖给魔鬼,善良的力量总会顾念你!”
看着雷德激切的表情,我受到了一些鼓舞。如果说谁有资格这样劝我的,那么一定是他。没有人能像他承受这么多,多年在巨大压力下工作,坚持不懈,取得了一次次的成功。
我强行打起精神:“你说的对,我应该梳个头,有时间的话把信重新整理起来。”在这里的三天,我几乎没有照过镜子,连床也没有好好睡过,总是累极了随便倒在沙发上睡一会。
梳好头出来,舍伦堡刚进门,雷德对他解释道:“她有些消沉,我劝劝她。您怎么来了?下面有缪勒的人,他们会汇报给希拇莱先生。”
舍伦堡一挥手,表示不在意缪勒:“希拇莱先生邀请您晚上去看歌剧,我带您去。”他放下一个纸盒,想必是新衣服。
“邀请……我?”难道是审讯我的另一个说法吧?
“是的,今天晚上最后一场《特里斯坦与伊索尔德》。”舍伦堡说。
《特里斯坦与伊索尔德》,那是我和希尔德在在拜罗伊特听过的歌剧。“怎么是最后一场呢?”
舍伦堡摇摇头,似乎对这个情况也不甚认同,又或是懒得解释。
“演员也被征兵了。”雷德说。
“可惜。”我低声说。
舍伦堡把盒子里的衣服拿出来:“和您上次在圣诞舞会穿得粉色丝绸裙类似,我想您大概喜欢这个样式。”
“希拇莱先生是什么打算?”汽车到歌剧院时,我心里没底,不知道是不是一次危险的邀约。
“应该没什么,”舍伦堡说,“今天本来只说陪波斯塔特小姐听歌剧,没有提到您,但是缪勒跟他耳语了几句,他就让我把您也叫上。也许是想表示对您的猜疑减轻了?”
说完,他从衣袋里掏出一个黑|丝绒的扁盒子,里面躺着一条钻石与珍珠搭配的项链,还有两个配套的水滴形珍珠耳环。钻石在黑夜里微弱的灯光下也发出璀璨的星光。他抬起手,就要去掉我本来戴着的挂坠盒项链。
“这种复古的挂坠盒,只能搭配维多利亚时代的裙子。”他。
“不,我喜欢戴着!”我后撤。
“那么,如果一会希拇莱先生问起,这项链怎么来的,里面放了谁的照片,我怎么回答?”
我垂眼不答,只得自己解下了挂坠盒。他接着就要帮我戴项链,我又挡住了他的手:“我自己来!”
“好,全听你的。”他轻笑,把我的挂坠盒项链装进了自己的衣袋,“回头再还给你。”
走出汽车,夏日晚间的风一吹,衣裙飘动。他转过来凝视了我一会,抬起一只手。我下意识侧了下脸,只觉得右耳的耳环被他手指拨动,珍珠在来回打晃。
“很美,戴珍珠耳环的少女,像一副名画。”他轻声道,“不要怕,我把你带出来,也会把你送回去。”
“送回哪?”我生硬地问,那个屋子是临时关押我的地方,我不想回去。
这话大约十分不解风情,令他气结,他没有再表现得很亲昵。
希拇莱的情妇波斯塔特小姐已经在包厢里了,她腹部微隆,看起来怀|孕好几个月了,脖子上也有一串大宝石项链,大大小小的宝石嵌得繁复华贵,闪得耀眼,左手拿着贝壳嵌制的小望远镜向下看。
“玛格丽特在那!”她说,“旁边是那个瘦得像麻杆的赫尔佐格夫人。”她放下望远镜,跟我打了招呼,然后对跟着她的副官说:“你下去,叫玛格丽特上来,但不要叫赫尔佐格夫人。”
海因里希的遗孀玛格丽特来到以后,对着舍伦堡后满脸欢笑:“我可以坐在您旁边吗?”她侧着脸,用大概是她心目中最有魅力的声调和表情说。
好一会没有回答,后来舍伦堡微笑着:“对不起?您说什么?是跟埃德斯坦小姐打招呼吗?”
玛格丽特阴沉了脸,没有走过来,远远地跟我打了个招呼。
序幕开始了,希拇莱还没来。这是当然的,大人物是不可能把一场戏从头到尾看完的,那样显得掉身份。
玛格丽特和波斯塔特叽叽咕咕地聊天,时不时也问我几个问题。
“特里斯坦和伊索尔德喝下了爱情魔药,就不可能不相爱了,真有这种魔药吗?”波斯塔特问,“要是有的话,我想女人都会选择用它拴住男人的心吧?毕竟只是感情本身,太不可靠了。”
这很像是一个没有安全感的情妇关心的问题,我心里嘀咕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