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门还没有来,李建成就把李凌麟扶到廊下。
雨水像东郡进贡的珠子,一颗一颗的从屋檐落到廊下排水的小水沟里。
李建成看着看着,突然笑出了声,对神色淡淡的李凌麟道:
“姐姐,你还记得以前吗?小时候,我们不知道从哪里抓了几只癞蛤蟆丢到这里。”
李凌麟吸了一下鼻涕,脸色稍缓。
“记得,以前年纪小,玩心重觉得他们没多久就蹦跶走了,谁知道——”
“谁知道捡了几对公母,弄得宫里到处都是癞蛤蟆!”
李凌麟勉强一笑,脸上有了点红晕。
“建成,你说我该怎么办呐?”
李建成侧过头看着李凌麟,没有说话。
“我应该恨他的。他苛待我、无视我、冷漠我。因为我不去西凉和亲,所以就冷落我,甚至直接暗示服侍我的宫女黄门苛待我,甚至还敢对我冷嘲热讽,侮辱我,侮辱我母后。”
“这就算了,我知道母后做错了事,让他厌烦了。所以我受些苛待,能够让他忘记那些母后不好的地方,哪怕一点点。。。。。。一点点也好!”
“可是后来呢?后来呢——后来他又是怎么对我的?怎么对母后和姑姑的。。。。。。”
“。。。。。。”
“我应该恨他的,我应该恨他的啊——可是如今。。。。。。可是如今,我却——我却什么都感受不出来。”
“我该用如何的脸面去见母后?!?!?”
那段日子,大家过的都不好。
不光是他们,就连宫外的沈庭寒也因为先皇后和玉嘉公主的逝世,受到了府中姨娘和下人的苛责和世人的白眼。
一夜之间,他们就仿佛从人人都需要讨好的香饽饽变成了过街喊打的老鼠。
先皇后虽然也葬到了皇陵里,可是却迟迟都没有谥号,依然用先皇后代称。而玉嘉公主也没有得到谥号,就连当初的葬礼,也只是陪葬了几样寻常爱用的物件,并没有按照公主的仪仗下葬。
为此沈庭寒曾和他父亲大吵了一架,最后却由沈庭寒跪了几天祠堂告终。
从那之后沈庭寒也就搬离了沈府,住到了太师府。
而李凌麟也在那个夜晚,和沈庭寒告别之后,独自一人一骑,去了自己的封地,这样一去就是十二年。
十二年,足够一个懵懂孩童长大成人、足够一个意气风发的成年人变成耄耋老人、足够翻云覆雨掀起一场腥风血雨,可是足不足够原谅一个人,李建成说不清楚。
可是他还是恨的。
他对李炆的感情一直很淡薄,李凌麟和李粲他们,乃至于沈庭寒。在李炆那里获得的关爱都比他要多得多。
可是他不在乎,因为从他懂事开始,他就知道李炆并不疼爱他。
因为没有期待,所以也就不存在失望。
他母亲早亡,玉嘉公主待他如亲子。
受了伤是玉嘉给他涂药,让他不要哭;晚上踢了被子是玉嘉悄悄走到他床前替他掖好被角;就连和李凌麟他们吵了架也是玉嘉提着糕点吃食来劝他们和好。
他受玉嘉公主的庇佑才得以长大,得以读书习字,通达明理。
他发誓要和沈庭寒一起赡养玉嘉公主,以报答玉嘉公主的恩情。
可是李炆却连这个誓言都让他失言。
他恨李炆。
一直恨。
恨他强迫了自己的母亲,让母亲寻了短见;恨他下旨杀害了玉嘉公主和先皇后;恨他让人把李粲丢到雪地里不管不问导致李粲落了病根,经年吃药,再也不能骑马射箭;恨他要把李凌麟送到西凉换取一时片刻的安宁;恨他一直将沈庭寒捧得奇高无比,让他永远都不敢掉以轻心,举步维艰。
他是恨的,恨的不能自拔不能自己。
这么些年,如果没有这一些恨,他想他都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
如今李炆死了,他不但没有半点悲痛反而还有几丝快慰。
他出生的时候,相师说他天性凉薄,他想是对的。
对极了。
他恨不得再凉薄一点,这样他就跟不会为了李炆的事而忧心烦闷。
可是如今,他也算大仇得报。望着瓢泼的雨幕,他心里却和现在的李凌麟一样。
茫然恍惚,不知所措。
他自认也是一个能说会道的人,惶惶人生二十载,他竟也有什么都说不出来的时候。
李建成看着李凌麟麻木又枯败的双眼,涩声道:
“姐姐,我们。。。。。。节哀吧。”
李凌麟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这些事情,就让礼部来处理吧。父皇的葬礼、新皇的登基、母后的谥号。也都一并提上日程,那些朝臣平日里都懒洋洋的,这下也算是鞭策他们了,一并都忙起来。上上下下也都整改干净,若是往后还这般懈怠,反正朝中朝政一直吃紧,也不用继续养着这一批闲人了。”
“你、你、你。”李凌麟随手指了几个宫女侍卫,“去把楚王殿下请来,再生一盆炭火,拿一件厚披风。再去苏家把沈大人请来。把偏殿清出来,封闭四处,不能让一只苍蝇飞进来,我们要在此议事。若是外头传出去了半点风声,本宫唯你们试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