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朝玉!”黎相跨步道侯夫人之前挡住她,俯身跪在地上:“陛下恕罪。”
皇帝深思一瞬,上前将黎相扶起,“她一语中的,你又何须请罪,是我们都蒙住了眼睛捂住了耳朵,所听所看何其狭隘。”
“这件事得查。”皇帝说。
他又对着侯夫人和颜悦色道:“把她留在卫将军府何尝不是一种保护呢?如果真的有这样一个小人,她此时才是最危险的,卫将军府护卫重重,庭舟又是个有成算的孩子,朕会吩咐他照顾好你的孩子。”
张庭舟已经到了,正在外头等着召见,皇帝把他叫进来,只看里头这几个人他就知道是件麻烦事,皇帝将事情简单嘱咐了一番,张庭舟只躬身应下一个字都没有多问。
越冬蹲到迟翊面前去,与他面对面地看着,问他:“你是因为安庆侯府将我当做亲生女儿认回来才觉得我是齐家的女儿,还是你认定郑家村的我就是齐家的女儿?”
“有区别?”迟翊道。
越冬反问他:“没有区别吗?”
越冬站起身来,向皇帝行礼,道:“陛下可以把那支箭赐给我吗?”
皇帝在想越冬问迟翊的那句话,听到她讨要那支箭,就问她:“你要它?”
越冬说:“沾了我的血肉,所以想要。”又道:“如果我是齐家女,我会用这支箭自尽。”
迟翊去看越冬,看她白着一张脸,却又硬挺着脊背,心里隐约觉得也许她的确不是。
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可是陛下。”越冬还在说,“我是您的子民,不是齐家女,不是安庆侯府的女儿,我也是您的子民。”
“可是当安庆侯府认为我是他们女儿的时候,我所有的呼喊否认都不被认真对待,当这位迟小郎认为我是齐家女的时候,我连呼救的机会都差点没有。”
“陛下。”越冬仰着头看上去,天子背后的金龙无情地俯视着地上的人,“我是您的子民啊。”
“我要满身伤痕才能来到您的面前,我要声嘶力竭才能让您听到我的声音。”
“可就算是这样,我也要带着一身伤痕和这个污蔑我的人一起被关在大牢里。”越冬凄惨道,“而我又做错了什么呢?”
子民,皇帝想,他见过他的子民吗?应该是见过的,朝会上宫城里,不都是他的子民吗?可是然后呢?他坐拥端朝万里江山,所见到的子民却不足万万分之一。
他都要忘记了,他的子民不是户部档案里那一个个的数字,而是活生生的人。
像越冬这样一个一个的人。
“朕知道了。”皇帝说,他把那支血迹干涸的箭递给越冬,向她保证:“不会有人冤屈你。”
越冬接了箭不再说话,张庭舟朝皇帝一揖,将两人带走,越冬不要人扶,自己艰难地跟上张庭舟。
侯夫人等人也都跟着离开,皇帝只留了黎相。
“黎相。”皇帝背过身去,“去岁户部报上来的奏章里,我朝有多少户多少人啊?朕怎么想不起来了。”
黎相躬身道:“天下七十四州,三千七百余万户,一万八千余万人,自有史以来,历朝历代都没有能达到这个数字。”
“这都是陛下励精图治之功。”
皇帝哂笑一声,“都是先祖们的恩德,朕不过继承了祖宗遗志罢了。”
“朕有万万子民,却无一亲子。”皇帝愁苦道,“可是上天觉得朕德行有失,不肯垂怜。”
黎相道:“陛下正是盛年,何愁没有子嗣?”
皇帝道:“朕那些堂兄弟们的孩子都能天南地北的淘气了,唯独朕膝下空空,如何能不令人多思多想。”
他叹了一声,这是一桩心病,很多年了,从未对人提起,今日被越冬所言冲击,竟有些倾诉之意,“当日朕能登基,全赖黎相全力扶持,到如今,朕能依靠的还是您。”
黎相躬身:“陛下天纵之才,中宗皇帝对您寄予厚望,其中虽诸多曲折,也都是对您的磨炼。老臣不敢居功,唯盼陛下圣安,天下太平。”
皇帝收起悲戚之态,又问黎相:“今日之事,你怎么看?”
黎相也整肃了脸色,“许迟两家的恩怨早已不能分说,用得好了就是两把无往不利的利剑,可若一招不慎,只怕剑刃朝内,反伤了持剑的人。”
皇帝道:“这话倒与你那女儿如出一辙。”
“哦?”黎相道,“这老臣倒不知。”
皇帝轻笑一声,“她说,今日箭尖朝外,来日箭尖就要向内。”
黎相也笑:“这个孩子,看起来一团和气,实则内里藏着锋芒,一激动就现了形,叫陛下见笑了。”
“说的倒也不错。”皇帝道,“朕只担心这一闹就要伤筋动骨,又逢诸王归京,实在是乱不得。”
黎相道:“庭舟是个知轻重的,陛下既叫了他,就不必过分担忧。”
皇帝点了下头,本要放黎相回去,却又道:“七十四州?从前不曾细想,今日一看,竟然这么多吗?”
黎相闻言知意,道:“陛下是想在州之上再设一级?”
皇帝抚着着桌角,“你拟个章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