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冬睁开眼,是个陌生的地方。
斑驳的土墙,坚硬的被褥和硌人的床板。
像是大梦一场醒来,脑袋昏昏沉沉,眼前光影明暗晃动,周围一切似真似假,难以分明。
屋外传来零星几声鸡鸣狗叫,人的声音紧随而来,大约是个年长妇人在骂年轻妇人,年轻妇人不敢争辩一直在认错。
更多的声音挤进越冬的耳朵里,一点点塞进她头里,涨得她要炸开。
有人帮腔,也有人劝解。
最后一道声音是开门声。
离她很近,关门声传来的时候,其余声音也都被关在了屋子外。
终于清净了。
“越冬、越冬。”年轻妇人轻轻唤了两声,惊喜地发觉越冬睁开了眼睛。
年轻妇人紧紧抱住越冬,又哭又笑:“越冬越冬,这个名字果然没起错,再大的苦难只要熬过了冬天,你就没事了。”
越冬尝试动了动,没挣扎开,气若游丝道:“娘,我饿。”
“好、好、好。”年轻妇人抹了眼泪,“娘去给你拿吃的,你等着啊,乖。”
越冬簇拥着坚硬的被褥,里头一丁点温度也随着那妇人的离去而消散。
外面又有叫骂声传来,想来方才被骂的就是她娘。
何氏端着一碗稀粥和两个馍馍进来,稀粥上还冒着白气,看着就热乎乎的。
越冬接了稀粥,小口小口喝着,有点烫,烫得她整个人都活了过来。
她已经好几天没有进食了,自她染了风寒,就断断续续病了一两个月,最后病情加重,起不了身,爷爷和奶奶就停了她的饭食,不让她吃饭,说是饿一饿就好了。
何氏只能偷偷留下一点自己的口粮,入夜了,在没人知晓的时候用水化开了喂给她。
越冬就这样熬过了冬天,在春天到来的第一天醒了。
何氏喜不自胜,高兴得下地干活都多干了不少,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被她嫂子当面刺了几次都乐呵呵的没有起争执。
一大家子住在一起,难免会有摩擦,资源就这么多,有人多了就要有人少了。
自然,有人做的活少了就有人要多做。
越冬生病这两个月什么事都没有干,何氏又因为担忧越冬的情况,做活时心不在焉,所以这两个嫂子就要多做不少活计,幸而是在冬日里,若是农忙时节,她们可不依。
越冬的爹有两个哥哥和一个弟弟,还有两个外嫁的姐妹,在郑家村也算得上是一个人丁兴旺的大家庭了。
但是老大死得早,孩子才四岁就撒手人寰,老二就成了家里的顶梁柱,老三就是越冬她爹,是个闷葫芦,三锤打不出个冷屁,平日里就像是个隐形人,跟不存在似的,老四是老来子,又是个读书人,如今在镇上读书,平日很少回来。
大伯娘守了十几年的寡,只等着儿子成才,拉她出苦海,二伯娘瞧着将来这个家就要轮到他们这一房继承,偏她膝下只四个姑娘,迟迟没有儿子,于是看谁都不顺眼,不论是谁她都要刺上两句。
小一辈更热闹,大房有个十四岁的儿子也在镇上念书,二房是四个女儿,一个十三岁一个十岁还有一个八岁的和一个三岁的,三房也就是越冬这一房,有两女一儿,越冬九岁,还有两个一样大的弟弟和妹妹,七岁,是对龙凤胎。
小弟刚刚启蒙,在村子里的学堂里念书,暂时还看不出好赖。
越冬坐在小木凳上晒太阳,二房的两个姐姐在烧火做饭,连三四岁的小妹都帮忙摘菜,只有越冬什么都不干,一坐就是一整天,奶奶知道了发狠不许她吃饭,她也不争,继续去晒她的太阳,浑然不怕饿死。
似是大病一场之后,四大皆空了。
何氏担忧得不行,又不能不下地,正是春耕的时候,错过了时节,到了秋天就没有收获,全家都要挨饿。
等春耕过去,奶奶腾出手来收拾越冬,盯着她叫她煮饭,越冬没犟嘴,去了。
然后厨房就被烧了。
幸而发现得早,只烧了一半就被扑灭了,奶奶气得在院子里叫骂,说越冬是丧门星,迟早要害得全家不得好死。
越冬听着,黑乎乎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她,十分骇人。
奶奶莫名生了惧意,没再骂了,转天又叫越冬洗碗。
春日里的井水还透着寒凉,冷得人直打哆嗦,越冬手一抖,碗筷噼里啪啦掉了一地,惊得姐妹们惊叫出声,穷苦人家里哪里会有多余的碗筷,这一摔,大家都没得吃了。
奶奶又一次在院子里撒泼骂人。
何氏把越冬藏在身后,承受了最大的火力。
奶奶不信邪,继续使唤着越冬做家务,谁知越冬做一件她就要损失一份钱粮,到最后她偃旗息鼓了。
“邪了门了,这病了一场,倒变蠢了。”奶奶嘟嘟囔囔地去了趟庙里,求了碗符水来给越冬喝,要驱邪。
越冬一仰头喝了个精光,然后和奶奶面对面相互盯着看。
奶奶在她面前晃了晃手:“咋样?有啥感觉?”
何氏在一旁干着急,眼睛红红的,又不敢争辩。
越冬道:“难喝。”
奶奶急说:“别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