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早餐时他说要给钱,就跟当初一块吃饭还要a一样。
a了,就疏远了,韩清霜是这样觉得。
他下意识就发出邀请,给我留块石头吧。
他头一回有了想在白纸上落笔的冲动。
韩清霜跑到老宅,在藏书阁翻箱底翻出了父亲珍藏的宣纸,那是工匠们历时三年按照古法恢复的澄心堂纸。
澄心堂纸始于南唐,由李煜研制。李煜这人治国不行,但对书画艺术却是疯魔一般喜爱,要求极高。他不惜重金召集国内高手研制各种配方,历时数年才造出这种顶级纸张。白如雪,韧如松,又薄如竹纸,利于书画家尽情抒发笔意。澄心堂纸盛极一时,也失传于南唐,因为再也没有别人像李煜那样造纸了。
小小一叠,这仅仅一百张已在阁中躺了半个多世纪,哪怕是仿制品也无人舍得落笔挥毫。
韩清霜小心翼翼揭起一张,轻、薄、洁白如玉。裁下四尺开三,指尖划在细薄光润的纸面,无数线条就这样凭空跃出脑海,这感觉陌生,又刺激。
眼前仿佛看到数只喜鹊跃于纸上,不,是立于那洁白的雪间戏耍,时而悄无声息,时而追逐嬉闹,悠然自得。碎雪沾在玄色尾羽之上,随着玄鸟一跃而起时飞扬于空中,如散星熠熠洒开。
韩清霜任由喷涌的灵感无限放大,不紧不慢从壁橱取下一个大瓷盘。
融胶、涂盘,迅速揭下片片金箔置于盘心,滴胶,指头施力碾磨数千上万圈,研磨至泥状,洗净、沉淀、烘干,金泥厚实沉在碗底。
不急,玄鸟应会静等。
取出、再次研磨成百上千回,洗净、沉淀、再取出、如此往复数遍,直至洗不出任何颗粒。
这是泥金。
次日凌晨,金丝线终于随笔尖落于白纸之上,顺滑流畅,清霜似在自由的画卷中翱翔,沉迷于自我的畅快,捕捉每一瞬与那片羽毛产生的火花,全都落于纸上,一气呵成。
韩清霜裁去画作的一截边角,研墨提笔,侃侃一句,落印。
韩清霜盯着那纸许久。
澄心堂原叫诚心堂,是历代的皇家书房,李煜觉得“诚心”俗气,改名澄心堂,而后他腾出来来存放这心爱的纸,遂得其名。
这世上没了李煜就再也没有澄心堂纸,雪要是没了玄鸟的嬉闹,是不是也只剩下惨兮兮的白?
果然,凌鹊羽总是懂得接住他的钩子,换石头将无声的牵绊无限延长。
也许放任就是一发不可收拾的开始。
韩清霜不缺石头,杨青矾的工作室里有的是,都是拿来做颜料的,韩清霜只识色不懂石。可他也不缺人给他讲解,工作室里老师傅也多的是,问一嘴谁都会告诉他。
未经打磨雕琢的石料不起眼,还显得脏兮兮,除了树杈子一样的珊瑚润又透的略显价值,其他的韩清霜全都看不懂。杨青矾往日总是随手往机器里一扔就磨了粉,轻飘飘的。他随意琢磨,一块给个四位数应该够了吧。
可回头又一想,杨青矾总说石头挺贵,这个“挺”字的范围就大了。杨青矾是个对钱没概念的主儿,他都能说贵的,应该就是真贵。
韩清霜又去礼貌试探。
一试一探,欢喜又多了些,舍不得也多了些。
与其诚,不如澄,静下来沉淀也许才能得到答案。
他将落于澄心的画作裁成若干窄条,心事全都托付于它。
……
凌鹊羽每日清晨都蹲在草丛里。
细瘦身影也每日如约而至从中心湖的方向窜出来,快步跑到教学楼底下,放餐,扭头就跑,捂得也严实,貌似很谨慎。
严实,却讲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