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冷不坐,倒是斜身倚上桌缘,信手翻开案上几册书典。见不过是历朝土地政策革沿、水文经略、地理志等。无甚新鲜,便问道:“这是皇兄的书还是你的书?”
南衡让了椅子后便一直站在华冷身侧,不远不近的距离,刚好看到烛晕将她微动的下颌拓在墙壁上。
“那公主呢?是来找太子殿下还是来找音?”他的声音平淡至极。
华冷翻书的手一顿,“我方才有去过鹤云轩的,见皇兄书案上大抵也放的这些书。”她抬眸:“南司空新政推行不畅,皇兄是土地新政的拥立者,所以才逼自己没日没夜地看这些书。南音,你也一样想为父亲分忧对不对,为什么不和皇兄一道协力而为、共卷相商?难道一个人拘泥在栖云阁这四方天地里,真的能使世道更加坦达,使大齐成不讳之朝、迩安远至吗?”
不能,当然不能。南衡说,但也只能是在心里。
他望向华冷,一室暖光下少女有昳丽而精致的仪容,韶华胜极。她这个年纪、这个身份,可以不懂权力、不懂党锢,天真直率一点,像深宫逾墙寻春的海棠。
他却不能。怎么能够呢?
除了比眼前这位公主虚长六岁的年纪,还有太多横亘在他们认知之间的壁垒。关乎身份、关乎权衡、关乎权力场上微妙的拉锯。
他本心以期革除弊政,宵衣旰食钻研典卷,寻找适用于大齐边陲的田亩划分良策,却又要提防与太子结党、落人口实。是故违心与其父政见相左,在天子面前避实就虚,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那些书、那些谋,他读得好苦。
南衡执起桌隅一盏酽茶,浅浅抿了一口,放下,阖上华冷手中尚在翻阅的书籍。
华冷一怔,南衡笑道:“公主看得懂吗?”说着折身到书案一侧的壁柜前,他身长玉立,抬手轻易便拿起顶阁里的一轴画卷。
南衡将画轴拿至灯下徐徐展开,华冷好奇地凑到他身畔,南衡将肩让了让,对她道:“此乃吾新收的苍崖飞瀑一卷,其间描绘大齐山河,比之晦涩文字要壮阔灵动得多,公主不妨看看,若喜欢,音可赠与公主。此卷悬挂或改作屏风皆宜,当可舒心博乐、陶冶意趣,省去公主逐字费神巡阅了。”
华冷欣喜,将画拿在手里细细端详,见青宣之上铺陈两道万仞危崖,苍崖间一注飞瀑碎雪漱玉,急落入千顷大江。江上一苇以航,舟渡虽渺,放之浩然天地间,却有坚韧徜徉之决然。哀而不伤,意达神至,是为上成笔墨。
华冷留心卷轴落款,见朱印下行草题了个王字。至于名,却被湮没在浩渺烟波与嶙峋江石之下,约莫是一位不愿透露名讳的隐士。此人既有如此超然之画技,又出身王氏望族,何故不愿受人结识呢?